特别是《曾子立孝》,其绝大部分文句以“君子”二字开头。诸如:“君子之孝也,以正致练。士之孝也,以德以命。庶人之孝也,以力恶食。”“君子入人之国,不称其讳,不犯其禁。”“君子爱日以学,……日旦就业,夕而自省思,以殁其身,亦可谓守业矣。”均以“君子”二字起首。不仅《大戴礼记》的曾子遗文是如此,就是后世学者引述曾子文句亦是如此。诸如:《荀子·大略》引曾子之语:“君子疑则不言,未问则不言。”“君子之于子,爱之而勿面,使之而勿貌,导立以道而勿强。”“君子进则能益上之誉而损下之忧。”等等。除此而外,曾子之语也有以“先王”开头的情况。诸如:《吕氏春秋·孝行览》引曾子语:“曾子曰:‘先王所以治天下者五:贵德、贵贵、贵老、敬长、慈幼。此五者,先王之所以定天下也’。”可以看出,以“君子”与“先王”为发语之起首辞,是曾子语言表达的一个重要特征。尽管先秦儒家普遍多言“君子”,如孔子就有“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畏天命,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但相比而言,以曾子为最明显。且曾子言“君子”多为起首词,并不以“君子”与“小人”对举。而《象传》之文在叙述《周易》各卦卦象之后,基本上均以“君子”二字起首。诸如:“君子以自强不息”、“君子以厚德载物”、“君子以容民畜众”、“君子以辩上下、定民志”等等。据笔者统计,《周易古经》六十四卦,《象传》以“君子”起首者多达五十四卦,以“先王”起首者六卦,以“大人”起首者一卦,直述义理者三卦。可以看出,《象传》之语言风格与《大戴礼记》的曾子遗文是一脉相承的。
再次,从《四书·大学》篇的思想内涵来看。《大学》是《礼记》中的一篇,因其内容丰厚,思想精深,宋朱熹将其与《论语》《孟子》《中庸》合为一书,称之《四书》,广为传诵。朱熹认为,《大学》分为“经”和“传”两部分,“经”为曾子所著,而“传”则为曾子门人所作。事实上,《四书》之《大学》篇,其上半部分为总论,下半部分则为总论文句的阐释。从《大学》的内容看,主要是论述儒家的“修、齐、治、平”之道,尤重“诚意”与“正心”,强调“君子必慎其独”的修养方法。如言:“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
可见,曾子之《大学》篇把人们的道德修养与治国平天下的政治理想统一了起来,表现出了以德为治、以仁为政的政治理念。而《周易·象传》正是反映了《大学》的基本思想。诸如:“君子以自强不息”,“君子以厚德载物”,“君子以经纶”,“君子以果行育德”,“君子以作事谋始”,“君子以容民畜众”,“君子以懿文德”,“君子以辩上下、定民志”,“君子不可荣以禄”,等等共五十四条,从全方位、多角度、多层次,全面展示了《大学》的基本观念。可以看出,《大学》“修、齐、治、平”的基本理念与《象传》修身、崇德、善政、重民的基本精神是完全相同的。
笔者以为,《周易·象传》必出于曾子之手,或者说《象传》之成必与曾子有关。
三、曾子作《象传》的目的
如所周知,孔子“晚而喜《易》,……读《易》韦编三绝。”其专心之精、用力之勤可想而知。从文本《周易》之《易传》所引孔子的治《易》文句看,孔子不仅有对《易》的整体把握和体认,而且有对《周易》卦爻之辞的阐解和注释。从孔子对《易》的整体把握和体认看,如上所引,孔子言:“夫《易》何为者也?夫《易》开物成务,冒天下之道,如斯而已者也。”“《易》其至矣乎!夫《易》圣人所以崇德而广业也。知崇礼卑,崇效天,卑法地。天地设位,而《易》行乎其中矣。成性存存,道义之门。”“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即卦爻辞)焉以尽其言,变而通之以尽利,鼓之舞之以尽神。”“乾坤,其《易》之緼邪。”
可以看出,关于《易》之功用、《易》之意义以及把握《易》之要领等易学研究的重大问题,孔子都提出了他自己的独到见解,为易学研究向义理方向的发展奠定了基础。从孔子对《周易》卦爻辞的阐解和注释看,孔子对《周易》的诸多卦爻辞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诸如《乾》卦,《文言乾》言:“初九曰:‘潜龙勿用。’何谓也?子曰:‘龙,德而隐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乐则行之,忧则违之。确乎其不可拔,潜龙也。’九二曰:‘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何谓也?子曰:‘龙,德而正中者也。庸言之信,庸行之谨,闲邪存其诚。善世而不伐,德博而化。《易》曰: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君德也。’九三曰:‘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何谓也?子曰:‘君子进德修业。忠信所以进德也,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知至至之,可与言几也;知终终之,可与存义也。是故居上位而不骄,在下位而不忧。故乾乾因其时而惕,虽危无咎矣。’九四曰:‘或跃在渊,无咎。’何谓也?子曰:‘上下无常,非为邪也;进退无恒,非离群也。君子进德修业,欲及时也,故无咎。’九五曰:‘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何谓也?子曰:‘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则各从其类也。’上九曰:‘亢龙有悔。’何谓也?子曰:‘贵而无位,高而无民,贤人在下位而无辅,是以动而有悔也’。”又如《中孚》卦九二爻:“鸣鹤在阴,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子曰:‘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况其迩者乎?居其室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况其迩者乎?言出乎身,加乎民,行发乎迩,见乎远。言行,君子之枢机。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也。言行,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可不慎乎’?”再如《同人》卦九五爻:“同人,先号嚎而后笑。子曰:‘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如此等等不一而列。
纵观《易传》,孔子对《周易》卦爻辞之阐解和注释共十九卦二十五条爻辞,真可谓用其心而尽其力。同时,他还引《易》立论,以《易》论理。诸如《论语·子路》章引述《恒》卦九三爻辞“不恒其德,或承之羞”,首开了易学史上引《易》论理之先风。然而,尽管如此,孔子仍然对其治《易》之事感到终生遗憾。《论语·述而》言:“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无大过矣。”
而作为孔子后学且唯能独得孔子之道的曾子,他可能也是最能理解孔子心境的人。因而,他作《象传》继承孔子的治《易》精神,发扬孔子的治《易》学风,完成孔子的未尽事业理所当然是情理之中的事。从《象传》本身来看,曾子通过作《象传》,把孔子的易学思想按照孔子的思维里路向前推进了一大步。这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周易古经》在孔子之前还是比较杂乱的,依据《左传》《国语》所提供的《古经》筮例来看,西周至春秋间,《周易》还没有形成一个统一的体式和完备的标准文本,而且其断筒脱漏也比较严重。诸如,1.《左传》《国语》中的筮卦均无爻题,而以“某卦之某卦”代之。如所谓“《坤》之《剥》”、“《丰》之《离》”云云。2.《左传》《国语》中的筮卦爻辞有脱漏,如《乾》卦只言初、二、四、五、上爻,而无三爻。3.《左传》《国语》中的有些筮例之爻辞不见于文本《周易》,如《周语·单襄公论晋周》所言之“成公之归也,吾闻晋之筮也,遇《乾》之《否》曰:‘配而不终,君三出焉’”之爻辞不见于文本《周易》。如此等等。对此,孔子感叹道:“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因而,孔子晚年的主要工作是删除和整理《周易》,故“韦编三绝”。正因于孔子的整理才有了今传世之文本《周易》。
孔子虽然对《易》的要旨具有独道之见,并对诸多爻辞作解,启动了《周易》的义理之学,但其主要精力则是对《古经》的删除。正是基于此,曾子尊遁孔子的义理理路作《象传》,直接发挥和揭示了《周易》之义理。
其次,《周易》是由卦组成的,而六十四个别卦又是由《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个经卦两两相合而成之,八经卦又分别象征天、地、雷、风、水、火、山、泽八种自然物象。因而,要揭示《周易》之义理必须从分析《周易》的卦象出发。如若抛开卦象,则义理无从说起。所以,孔子言:“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亦正是基于此,曾子尊遁孔子观象阐义的义理理路作《象传》,以象为出发点发挥和揭示《周易》之义理。故《象传》每卦均为先言卦象,再述义理。诸如,《乾》卦,《象传》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坤》卦,《象传》言:“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蒙》卦,《象传》言:“山下出泉,蒙,君子以果行育德。”前半部分为卦象,后半部分则为义理。
再次,孔子言:“易其至矣乎。”“易开物成务。”“易崇德广业。”把《易》推到了宇宙法则的高度,对《易》作了极高之评价。由于《易》立于天地之间,行于乾坤之中,因而,《易》便可以包含宇宙,囊括万物。而人作为万物之一物,“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宇宙万物,天人一体,“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因而,人必须“效天”“法地”。也正是基于此,曾子尊遁孔子“效天”“法地”的治《易》理路作《象传》,把宇宙大道作为人类安身立命的终极根据,并以此推阐出对于人类生活的基本规范及其本质的规定。所以,《象传》六十四条,上举天道,下言人生,引天就人,借天明理,从而揭示出了孔子天人相通、国家一体的易学精神及尚善崇德、建功立业的治《易》理念。
综上述之,《周易·象传》当为曾子所作莫属。尽管由于资料有限,论证也未必妥当,但从笔者的思维路向考虑,其基本史实已属明显。所以,可以肯定,《周易·象传》必为曾子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