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过扶风,澄澄流月光。紫薇暖阁,暗香浮动,疏影徘徊。
少年坐在桌旁,闲闲地倒了杯茶水,优哉游哉地抿了一口,看也不看身边一脸阴云的海棠。屋里静得很。
“公子,小女子并非青楼女子。今日受歹人所害,流落至此,承蒙你出手搭救,在下感激不尽。我愿归还公子那八千两黄金,此事也算得了个圆满。”海棠僵着身子,斟酌半天才说。
本来海棠是想趁竞价结束自己被强行梳洗打扮扑了一身香粉送到暖阁的空档脚底抹油就这么溜了,既能掩盖身份不引人瞩目又能顺利躲开这个妖里妖气漂亮得像女人一样的坏小子,也就是自己口中的,如今端坐她面前笑眯眯抿着茶水的公子,可谁知从他竞价结束后冲自己说了一句一会要乖乖地来我房中不要逃跑啊以后,自己就离倒歪斜糊里糊涂不甚清醒,总之整个人都不大对劲……结果造成如今自己穿着一身水红色纱裙,摇摇曳曳婀娜多姿地坐到暖阁的茶几旁,并且被困住了根本站不起来更别提走出去的严重后果。
海棠现在算是清醒了,先在心中怒骂自己一百遍。本来不是计划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跑吗?不是说好要去昆仑山看看顺便碰碰运气找师傅的吗,怎么就沦落青楼厚脸皮地要跟人家洞房花烛了呢?后心想我一个半仙身强力壮怎么可能连路都走不动,自己八成是中了这小子什么稀奇古怪的邪术!
“那个谁啊,你把我绑到这总得让我知道原因吧。”海棠看得出他压根人不想放自己出去,干笑着缓和气氛,想先探探他的口风。
“我觉得吧……”男子眯起双眼,目光落在海棠面上,好像在努力辨认着什么,似乎肯定又有片刻的犹疑,终于似笑非笑戏谑至极。“你上辈子欠我东西。”
不是吧大哥,海棠怒极反笑,亏你想的出这么有道理的理由,天南海北的胡说八道!自己明明出发前看过黄历的啊,不是说宜出行宜嫁娶宜婚丧百事皆宜的吗?可这一道怎么就没遇到一件顺心事呢?
“还有,小爷我有名字,你给我记好了,我叫沐阳。本公子看你一个人孤零零闯荡江湖不太容易,身上又没钱还我,正好我身边缺一个丫头,你替我做五百年工,自然就放你回去。”少年一脸喝了一口茶水,气定神闲。
海棠扭过头去,想躲开他戳向自己额头的手指:“臭小子!谁跟你说我没钱!我现在就还你六千两,从此互不相欠。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话还没说完,海棠就愣住了……话说我的金钥匙哪去了。
“我看你腕子上的镯子不错,应该也能折个六七千两。本少爷向来大度宽和,不如你把镯子给我,咱们也就一刀两断算了。”沐阳见她面色发青,早就知道她是丢了东西,心意了然定是还不上钱了,于是笑眯眯的调侃她,装作放她一马的样子。
镯子?镯子是与司命临走前留下的,说不定是如今能与他联系的唯一物件,当然是万万给不得的!海棠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在心里骂还说什么狗屁少爷,什么大度宽和!无奈自己遇人不淑运气太差,如今出了岔子又打不过这个臭小子,逃也逃不掉,只能人家说什么是什么。可转念又想,如今自己身无分文,可谓是寸步难移。不如先探探他的口风,见招拆招便是。
半晌,海棠从牙缝中憋出一句话:“你放开我,我跟你走。”
沐阳半眯着眼睛,瞳色不甚清明,海棠扶额,感到一阵昏眩。
“这家莲叶羹不是很甜,你尝尝。”少年用两指夹了竹青色的茶糕递到海棠嘴边,十指纤瘦露骨苍白,似有胧月花香从那暗红锦袖下传来,随着他指尖的温度,清清浅浅,冷冷清清,却是怡人。
海棠抬手接过,手指碰触间隐隐有种奇怪的感觉,却又说不出道底怪在哪里,只是狐疑地看了沐阳一眼,坐在一旁闷头吃糕,忽然一阵咳嗽。
金口,一定是金口!海棠猛地抬起头看向面前少年。
记得自己给司命整理书卷那会曾看过一段古籍,上面记载说六界八荒之内有生灵天赋异禀,其中就包括金口。如今不论是在前厅与花姨还是在这暖阁与自己,这小子八成都是用了金口之术,古书上曾说:掌握如此法术者能够控制人心智行动,尽随其意。被操控者迷糊混沌,形体僵硬不能随己意活动,少则几个时辰,多则几月几年。海棠当时就想这天赋若生在坏人身上岂不可怕,可又想万事万物之上都有天道压着,生生灭灭自有其道理。况且世间未尽之事,多以邪不胜正终止,又有什么可怕。
这小子果真来头不小,海棠清清嗓子“那个,我可以跟你走,不过咱们事先要约法三章。第一,你对我不许有任何非分举动。第二,你不许用金口来控制我。第三,只要我找到师傅把钱还清你就得放我离开。你若同意就重复一遍,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若不同意……哎呀大哥你就别难为我一个小女子了!”海棠忽然抱住少阳一只胳膊,卖萌撒娇可劲恶心对方。心里想着眼前人虽不相识,但面上来看却也不像什么坏人,只是那金口的本事着实可恶,如今毫无对策也只能拿出赖皮的本事了。
沐阳僵着身子掰开抓着自己袖子的两只爪子,似笑非笑地注视了爪子的主人一会,一直到海棠尴尬的不行,这才张开两片薄唇,声音平淡地复述了一遍。
海棠只觉天空晴朗,万里无云,抻了个懒腰心情甚是开心,因为古书上还说:金口者,违背其诺,必将遭受剜心之痛,雷劈之刑。如今这臭小子许诺了必定不会轻易食言,自己往后的日子也定然安稳了许多。
海棠暗自开心,忍不住笑出声来,又夹起一块糕正要塞到嘴里,却不料被横飞归来的枕头击中了头,一下趴在桌子上,于是怒从心中起,捂着脑袋跳起来瞪着始作俑者。
还没破口大骂出口,海棠只觉鼻血要流出来了,榻上公子不知何时已然宽衣解带,青丝如墨垂至腰间薄被之上,面庞苍白衬得唇色异常红润,领口松散露出两道单薄锁骨,真是妖孽啊妖孽!
“今晚你自己找地方睡,我困了,你不要吵。”沐阳挥袖拂下纱帐,声音浅浅,末了补上一句“胖子,晚上少吃一点,近来猪肉又涨价了,我怕自己手滑把你卖了。”
海棠抱着枕头已是目瞪口呆,听着逐渐平缓有规律的呼吸声也是火冒三丈:“你……!”却道是无也奈何。
桌前的姑娘又喝了几杯茶水,算了一笔小账,这才感觉一阵倦意涌上,也是乏了,于是默念口诀,凌空架起一张寒冰床,由上千条冰丝玉带铸成。
帘卷烛芯落,风吹月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