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往来香港次数多了,我对香港也渐渐熟络了起来。看尽了市区中心的繁华,一如我的旅游习惯,在每次出差的闲暇之际,我便找寻和奔赴香港的独特之地。工作之余,我漫步在赤柱细柔的沙滩上,近看岛上殖民时期那饱含历史的古建筑,远凝驻扎着解放军的赤柱军营,心潮起伏;坐在岩礁上,看“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竟不敢相信这是在香港;在海霞中看潮涨潮落,感叹人生如潮。即兴之起,坐上中环码头的渡轮,驶向南丫岛,穿梭在岛上的巷道上,感受远离烦嚣的乡野气息,体验岛上人家的恬静生活;夜幕降临前,走进临海的餐厅,任海风拂面,与友人尽享饕餮美食。又或,约友共赴长洲,体验香港渔民风情;再或,怀揣虔诚,去一趟大屿山,来一天佛缘之旅。
我喜欢走在香港街头上,在密不见缝的高楼间寻找一角天空。天空,被裙楼裁剪成各种形状,有长方形,有三角形,有圆形,有不规则形……惊艳那一角天空的蔚蓝,像一颗颗蓝色的宝石镶嵌在楼宇间,照耀着着满城的繁华。一天午后,我看见了一段弯弯的彩虹镶嵌在耸入高空的楼宇间,就像天庭中的一座七彩天梯。也只有在香港,才能看见形状各异如蓝宝石般的天空,才能看见天梯彩虹。
频来香港,每回总要到旺角步行街逛逛,那里别有一番天地。有别于其他街道的狭窄,旺角的主街道较为宽阔。我和喜欢逛旺角的人一样,就喜欢在暮色降临时走进旺角。华灯初上的旺角大街,我在人群熙攘中寻找并走进那些特殊的人——旺角卖艺人。
卖艺人在大街上按规定的间隔一字排开,各自占据着规定的地盘,展示着独门手艺,有插花的,有雕刻的,有画画的,有写字的,有弹琴的,其中还不乏残疾人,简直就是一个综艺大舞台。他们神情专注,气色淡定,对路人的赞赏和施予报以点头和微笑。
在大街的中央,靠近荷里活商场的门前,常有民间乐队驻唱。多年来,我有幸见过不同风格的乐队的表演。这些乐队设备齐全,无论是伴奏还是演唱,功底雄厚,实力非凡,一点儿都不亚于正规乐队。有一支专演唱经典老歌的乐队,引起了我的特别留意。那是一支三人乐队,一位弹吉他的老年男子,一位也是弹吉他的青年男子,和一位摇沙锤的青年女子。他们时而分别独唱,时而齐声合唱,演唱的曲目多为台、港、澳、内地和国外的经典老歌,声情并茂,无论何种语言均咬字准确。男的音色浑厚,女的音质纯美,他们把一只琴盒摆在场子中间,任观众给予,琴盒旁边立着一块小牌子,上面写着“感谢支持本地音乐”。围观的群众密实而有序,喝彩而有礼,还不乏随乐起舞者,让我也不禁赞叹。从围观群众的交谈中,我得知,包括这支三人乐队在内的多支乐队常年定期定点在此驻唱,已经拥有了众多本地和外地的新、老歌迷,这些街头乐队在香港已是家喻户晓,也成为香港音乐文化的一部分。
印象中最深刻的,是那年那日,在旺角闲逛时听见从不远处的街角传来《解放军进行曲》,听得出是录音机在连续不断地播放。我内心激动,循乐寻踪,通过两个街区,找到了《解放军进行曲》播放的位置。那是在一个人行道岔口,我看到一位正在演杂技的男子的背影。地面铺一块长方形木板,板中央是一个铁的圆柱在滑动,铁圆柱的上面又垫着一块长方形木板,男子双脚踏在上面木板的两端,有节奏地滑动着,双手高低并拿二人转用的丝绒帕,头顶一只陶罐。男子时而甩动丝绒帕,时而缓缓蹲下,把陶罐轻放在地上,又换别的花样。而播放《解放军进行曲》的老式的双门录音机,就端放在道具旁边的地上。我始终没有走上前去看表演者的面容,但从表演者半秃的头顶和稍佝偻的体态,他应该是一位老年男子,而且有杂技功底。雄壮激昂的《解放军进行曲》响彻在街角的夜空上,令人不敢相信,可这却是真的。
在香港,这样的街头表演是经过政府许可的。深情动人的歌曲,萦绕在香港的夜空。站在有序有礼的人群中,欣赏这样专业精彩的表演,魅不可挡。夜晚的旺角,已成为我每回必来之地;旺角的街头表演,也已成为我对香港的美好记忆之一。
我算是充分体验到了香港的寸土惜金。没有在内地任何城市里逛街时的放松,在香港,在任何一条街道逛街,都不得不小心翼翼,因为街道太窄人太多;都不得不脚步匆匆,稍作停步或张望,就会听见后面接踵的行人不耐烦地“啧啧”声。在茶餐厅里,永远都是合腿并脚、正襟危坐、扶着几寸桌台,微嚼轻啖,“孖台”(与人合坐)是常事。酒店客房也是狭窄隔音差。我曾做客香港人家中,见识了普通香港人居住的逼仄,那真是所谓的蜗居。
可是,我还深知,在香港,比土地更宝贵的,是人的精神。在香港的每一天,我都看见,香港人从早到晚都是那样精神饱满。男人们总是西装革履,女人们总是画着精致的妆容,总是那样行色匆匆,走在地铁通道的脚步声犹如行军,让人听着感觉紧张。即便是这样,只要有人询问,比如问路,香港人都会停下匆匆的脚步,热情地告知,不知道的还会礼貌地表达歉意。曾经在路上向一个香港靓仔问路,靓仔花了足有十分钟的时间用手机GPS帮我找到了要去的地方。
香港人就是这么认真,认真穿衣,认真化妆,认真走路,认真帮人,认真工作。
说到香港人的认真,我不得不要提起香港女人,尤其是职场的香港女人。
在大陆人眼中,香港女人可是出了名的伶牙俐齿、精明强势。在我熟知的外贸行业,有不少外国公司在香港设立办事处,通过办事处与中国大陆进行贸易往来。这些年来,我与香港客户的往来不计其数,其中包括国外公司在香港的办事处和香港本地的公司。和内陆从事外贸跟单和联络多为女性一样,这些香港外贸公司的联络员也多是女性,而这些女性,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强势的主儿。
最初,国外公司在和内地企业合作的时候,因不少是出于不认同内地人的工作素质而委香港人以重任,香港人于是扮演着桥梁的作用。在众多桥梁中,也有不少香港人尤其是香港女人高高在上,内心里鄙视内地人,对合作者动辄呼喝,文字言语充满了命令式。她们为了提高自己的工作效率,或者好向外国上司交差,总是命令内地的合作者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一件很难的工作。不少和香港客人来往的同行同事总是抱怨:香港女人惹不起啊!和香港客人合作,会让人崩溃!我曾经和香港的一位女性商务专员一起跟进一位德国客人的订单。这位专员时而会来广州和我们见面,共同商讨订单的细节。每次的见面,都不由得成了这位专员的主持会议,她总是几乎不停顿地顾自讲着,像个老总似的询问情况,分派任务。与她围桌而坐的我们无暇接话,面面相觑,如孙子般龟缩。
现在想来,其实,香港女人的强势源于敬业。要想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就必须占上风,就必须不能输,就必须要达到目的,所以就必须强硬必须狠。是的,香港女人刁钻蛮横,是因为她们敬业,她们为了完成工作和任务,不惜使用一切手段,不完成誓不罢休。换一种角度,不得不佩服香港女人的这种为做好工作做成事儿的狠劲儿。这,是不是也值得我们大陆的同行适当借鉴?
不得不说,香港女人就是香港的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在这个自然景观稀少的弹丸之地,我更留意和发现的还是香港的内在。我在香港感受了那里中西合璧的一切,文化、思想、潮流、时尚、语言。我曾经以为:在这儿,怎么可能会有中国传统的东西?可是,我错了。当我在悲叹中华民族的一些古老的传统正因国家的高速发展而被破坏、摒弃甚至消失时,我却惊奇地发现,在香港这个被欧洲资本主义国家殖民统治了很多年的地方,在西方文明席卷的土地上,中国古老的传统文化和风俗竟然能保存得如此完好。当你看见金发碧眼的洋老师的课堂上齐刷刷坐着全是黑头发黄皮肤身穿旗袍的女生;当你看见隐于摩天大楼之间的零星的中式古建筑还保存的完好无缺并相映成趣;当你看见国际化的香港人举行古老的仪式来迎接和庆祝中国的传统节日;当你听见金紫荆广场奏响庄严雄壮的《义勇军进行曲》,你是否也会像我这样啧啧称奇?谁说香港是文化的沙漠?如果这里是沙漠,那么,在沙漠的腹地,是一片绿洲。我在这里看到了香港洋外表下的民族的魂。
这些年,每年多次因公往返香港,每到香港,心里总会默默地说:你好,香港!就像问候一个老朋友。行走在香港,感受着这个国际大都市的繁华,感受着东西方文化和文明在这里交汇,时而会想起多年前我们的历史书上对香港的描述: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资本主义社会,不禁觉得好笑。
每次来到香港,异域风采扑面而来;每次从香港回来,我都会有种从羊肠小道回转到宽阔大道的豁然开朗。一段时间之后,我又开始想念香港,想念那里的文明和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