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方的担忧多余了,他起初怕申屠再沈宁佳的满月宴上吃亏,这才要回来护她,但申屠根本没有去成沈宁佳的满月宴。
他没料到老司命倒下的这么突然,否则不会一点准备都没有。申屠陪着老司命,焦急地等着到太子府主事的景凉回来。
申屠原先说给赵祯的话并不做假,占星司的人尤其是经常需要夜观星象的司命的确都命短。
每一届司命都是天生便开始培养,周身气性与帝王的龙气相连。如今帝王星日渐微弱,老司命也病去如山倒,眼见着撑不了多久了。更遑论之前老司命还将自己阳寿给了申屠。
景凉还在宫中没有回来,申屠焦急又担忧地坐在床边注视着床榻之上憔悴虚弱的老司命,心中一阵阵地揪紧。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只能眼也不眨地注视着老司命,才能克制自己,让自己不要多想。
须臾,老司命睁开了眼睛,先是有些茫然地扫了眼前的一切,而后看见松了口气的申屠,这才恢复了些神志,朝着她笑了笑。
一旁的九方却凛了神色,陷入重病昏迷的人却忽然精神烁然,这现象在民间俗称回光返照,即临死前最后一次清明时刻。
他担忧地扫了一眼和老司命说笑的申屠,心中暗暗叹息。
老司命抚着申屠的脸问她:“乖徒啊,做少司命的这些年,你过的开心么?”
申屠笑的一脸娇俏可爱,狠狠地点头,道:“有师父和师兄的庇护,徒儿开心,徒儿天天都开心。”
老司命也哈哈地笑,一脸温和慈祥:“那乖徒一直都做少司命好不好?你愿不愿意?”
申屠再也没有强调老司命不能叫她乖徒,不住地点头,眼中噙着泪花,却还是咧着嘴笑道:“好!乖徒一直做少司命,乖徒一直开开心心的。”
老司命笑着抚着她的脸,笑意地劝道:“莫哭。”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只有九方、申屠和不停留着眼泪的管家,便问申屠道:“乖徒,你师兄呢?”
申屠狠狠地抹了一下眼泪,解释道:“太子家的小世子今日满月宴,那小孩的命格是师兄测的,因此师兄跟着主事去了,已经差人去通知他回来了,马上就能到。”
老司命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那娃娃确实是个不省心的,先是让我乖徒修为尽失,现下又阻着你师兄不让回来,唉,日后怕也是个混世魔王。”
而后又喃喃道:“罢了罢了,反正也不是我管了。”他轻咳了一声,对申屠道:“乖徒,去磨墨,帮师父拟写遗书。”
申屠原先还咧着嘴,心中大痛,却仍倔强地笑着。但现下听见“遗书”两个字,终于忍不住了,捂着嘴轻声地抽泣起来。
老司命祥和地笑了笑,捏了捏她的脸,柔声催促道:“听话,快去。”
申屠脚步都有些虚浮,她晃到桌边坐下。拿袖子狠狠地擦眼泪,磨好墨,执起笔,将老司命念的话尽数写下来。
老司命微微扬起头,看着床头的雕花,慢声道:“日来,饮食渐减,视听不能如常,老态顿增。吾在位数十年来翼翼小心,承受天祖恩佑,兢兢业业,偶有失效,荫逢列祖庇佑逢凶化吉。然,现下吾年寿已高,恐非药石所能奏效,兹殆将大渐,特拟此遗书。有徒名曰景凉者,仁孝天值,睿智夙成,人品贵重,能体吾衷顺之心。必能克承大业,昌我国势。著继吾之位,即司命位。”
老司命又偏头看了专心拟写遗书的申屠,叹息了一声,又道:“又有孽徒申屠佐仁者,顽劣不化,终日尽知玩乐,不思进取,躬诫吾主,唯从少司命位,永世不得重用。”
申屠的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落在布帛之上,晕出大片大片的污渍。
老司命继续道:“如上所述,吾追随列祖在天之灵庶无遗憾矣。其丧制悉遵旧典,占星司司命申屠彭处拜谢吾皇。”
待遗愿交代完毕,老司命大咳了几下,又道:“乖徒,来来。”
申屠遂搁笔,走过去坐于床前,听他说话。
老司命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脸,跟她说了些话,将自己常年佩戴的一枚血玉摘下,于申屠戴上,道:“你既只求开心,师父便准你一世安逸。”
老司命的眼神愈发浑浊,眼珠上一层白白的云翳,显得老态龙钟。他道,“这血玉是你师祖赠与师父的,现在师父将它给你,唉,你师祖当初也是这般劝诫师父的,乖徒,切莫伤怀。等你师兄回来了,也这么告诉他。”
他叹息了一声,道:“唉,为师对你师兄终是严苛了些,也难怪连最后一面都瞧不上,唉,罢了罢了……”
他伸手去给申屠擦眼泪,浑浊的眼神望向她的身后,好像看到了什么,满意地笑了笑,说道:“你来接我了?”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然而,题申屠擦眼泪的手却慢慢地垂了下去。
景凉急急奔到门外,正进到门口,冷不丁听见一声拔高的凄厉呼喊。忙拔步冲向屋内,打眼便瞧见申屠幼兽一样,紧紧抱着老司命的身体,哀戚着一张脸,伸手去抚老司命的后背,脸上尽是泪痕,现下却是不掉一滴眼泪。
景凉崩溃似的跪倒在地,茫然地看向眼前的场景,宽大的华服还没解下。豆大的泪珠不断滚落,滴在地上,“啪嗒”砸出一个小水汪,飞溅的细小水滴像是景凉冰凉破碎的心。
他干了什么,他连师父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管家站在床边不远的地方,老泪纵横,他撩起一摆,在老司命床前重重地磕了个响头。而后,颤巍地起身,蹒跚地走到门外,对着跪在门外的一众侍从、家仆,高声喊道:“老司命,殁了!“
哀怨凄楚瞬间降临到司命府,自有人在司命府大门外挂起白绸、招魂幡。大英王朝的定魂之柱轰然倒塌,闻者变色,大英王朝民众自觉地为这位坚守司命职数十年,兢兢业业恪守祖训的老司命披麻戴孝。
二十七日内斋戒沐浴,忌歌舞婚嫁、忌戏剧房事,是帝王之丧制以待之。
一时间,哭号声四起,延绵数里而不绝。
太子府中正一片欢腾,冷不丁听见如此浩荡声势的哭丧,自然气愤不已。得知竟是老司命殁了,大惊。
急忙遣散宾客,原本定义连摆三日的流水席也草草结束。
沈蕴衡彼时正坐在桌子上听沈蕴彻跟楚王吹牛,百无聊赖间听见如此重大消息,礼节都顾不上,起身便出了太子府。
沈蕴彻正月十六便搬出了司命府,住到他自己的齐王府有些日子了。楚王此次来,便是下榻在他府上,他急着与楚王联络兄弟感情,自然没有注意到沈蕴衡因为什么原因走的。
等他反应过来宾客都纷纷离场之时,他都不知道到底是为何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