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楚王,痞痞地一笑,道:“说是老司命殁了,呵,我这小侄子挺倒霉啊,人生头一次办喜事,竟就这么匆匆了事了,啧啧,真是霸道。”
沈蕴彻干干地一笑,心说:“乖乖,你也不遑多让啊,在人家爹面前这么口无遮拦你不也挺霸道么?”
他又给楚王斟了杯酒道:“嘿嘿,人死为大,人死为大。”
楚王点了点头,却不碰那杯酒,笑道:“四哥,三哥都去探望死者家眷去了,你不去?”
沈蕴彻将酒杯放下,道:“我本来是要去的,但我不是还要招呼你么?”
楚王斜了斜嘴角,笑道:“我回来自己家还要谁招呼?”
沈蕴彻一噎。
楚王拿随意地笑了笑,又道,“咱们也去瞧瞧吧,我好些年没回来了,谁跟谁都不认识,这位老司命是什么人呐?瞧着这阵势,就算是咱爹死了,差不多也就这样了吧?”
沈蕴彻:“……”
这话,打死他他也断然不敢接啊。
两人一上街,才知道这老司命身死,对于大英王朝来说有多么大的震撼程度,只见人群直从司命府排出五里开外,全是闻讯前来吊唁的民众。可吊唁也得要头七之后,眼下围成这样是为什么呢?
沈蕴彻拽住一位看起来不是那么激动的男子,不解地问道:“大伙儿这是做什么呢?”
那人揩了揩眼泪,道:“老司命在位数十年,做一件事,便是泄露一次天机,死后是要遭罪的,我等在这守着,守过七个时辰,便可保老司命灵魂免受阿鼻拔舌之苦啊!”
沈蕴彻点了点头表示明白,楚王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人双目一瞪,怒道:“你笑什么笑?”
楚王刚想说话,沈蕴彻便拽过他道:“走走走,你不是要去见老司命的家眷么?”这才将人扯着走了。
到了司命府,见大门处已挂满了白绸,一派萧然之气,门口插着四面招魂幡,在风中不停地飘动,颤颤巍巍的。
沈蕴彻上前去拍门,过了许久却不见人来开。
楚王一脸不虞,沈蕴彻却不以为意,对门内喊道:“四皇子在此,速开门来。”此话喊完,众人皆伏地跪拜。沈蕴彻又忙着招呼众人起身,表扬赞美了几句众人守魂之行。楚王站在一旁一脸好笑。
须臾,管家便出门来了,见了沈蕴彻和楚王,忙要去跪拜。
沈蕴彻瞧见了,迎上去扶他,轻声道:“张叔不必多理,申屠呢,如何了?”
管家摆了摆手,叹了口气,一瞬间像老了十岁。
沈蕴彻又与众人说了些客气话,便随着管家进门去了。一路上安慰着管家,让他千万不要太过伤心,又交代着让他照顾好申屠。
管家一一应了,将人送到了一间房门前,道:“便是此处了,老奴还有事,殿下随意。”
沈蕴彻点了点头,让他去忙,继而便带着楚王进了里间。走的近了,能听见压抑的哭声。
该来的都来了,申屠坐在床边看着老司命苍白的脸,抿着嘴,沈蕴衡和九方站在她身后,景凉坐在地上,背靠着床榻,仰着头不知道想什么,只是眼泪不停地从他眼角往下滚。
赵粉在桌边坐着,哭声便是她发出来的,尹驰坐在她身旁安慰她。赵祯坐在尹驰对面,也是面色冷硬。
太子还在遣散、安抚宾客,暂时还没过来。
沈蕴彻原本还无甚感觉,可是瞧见了这些熟识的人一个比一个难受的时候,也免不了喉头发哽。他攥紧了拳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申屠现在根本无心过问其他。她看着紧闭着双眼的老司命,心里反倒平静。
老司命可以说半生都在为她的事情操心,甚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都仍是以她的意愿为主。
她想一辈子安逸偷懒,他就让皇帝永世不要重用她。前些日子泰翰帝对她几度刁难,他看在眼里,无法出面帮她,便用这最后一次机会,帮她把狠的。
他到死都在劝申屠:“你别难过,你别哭,师父陪着你……”然而,死的人是他,没命的人是他,但他却欣然接受这件事,并且来劝她不要为自己难过。
申屠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她的父母,但谁说她没有享受过如山的父爱?
她的师父,他,到死都在为她着想。她年轻的老头,穷极一生,疼她爱她护她。有师如此,有父如此,她亦此生无憾。
申屠仰着头,吸了吸鼻子,让眼眶里的泪水倒流回去。
老司命说的话,申屠打小就没听过几回,眼下她终于想听他的话了,他却是要让她不要哭。那她就听话,那她就不哭。
沈蕴衡将手放在她肩上,揉了揉她愈发细瘦的肩膀。申屠拍了拍他放在肩上的那只手,默契地没有言语什么,但沈蕴衡全数明白。
气氛沉默而压抑,管家却忽然过来,对赵祯道:“七皇子,西凉来人了,要见您。”
赵祯与尹驰对视了一眼,起身便根针管家往外走。尹驰拍了拍赵粉的肩膀,示意她在这等着。
须臾,赵祯便回来了,脸色带着些急躁,他很少这样,定是遇了事了。果然,赵祯对着沈蕴衡道:“西凉传来急报,我等必须回国,此事已告知贵国皇帝陛下,我三人这便离开了。”
说着,拱了拱手,便要往外走,身后跟着尹驰和赵粉。
“七皇子留步!”走了几步,甫一出门,忽然听见申屠在他身后叫他,赵祯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看她。
申屠站在红木回廊的尽头,她背后是大片还带着积雪的焦黑枯木,她眼眶红红的,眼睛里泛着层水光,鼻头也红,看着有些可怜。她咧开嘴笑了一笑,问道:“咱们还是朋友么?”
赵祯想起之前因为黎凤和她起争执的时候曾经说过:“如果哪天她不喜欢你了,我们还是朋友……”的那句话。他瞧着面前这个略显矮小的瘦弱“男子”,笑道:“自然是。”
申屠也扬了扬唇,笑道:“那便好,记着你承诺过的生辰贺礼,一路顺风。”
赵祯点了点头,心中也有些落寞。方才西凉来人通知他:西凉国主病危,要他速回西凉。
他初来大英王朝之时他父皇还精神烁然这才半月有余,怎么就病危了呢?定是有人趁他不在西凉搞的小动作,要趁机搬倒他。
他心下着急,自然走的洒脱非常,简单地收拾了些东西便走了,别说践行,送别都没有。
三人上了车,透过车窗看向挂满白绸的司命府,心中各有感慨,想的最多的,便是那句:此去经年,不知何日再能相见。
众人在房中陪着申屠与景凉,皆不发一言。
不一会儿,管家带了人过来,要给老司命穿寿衣,着手准备身后事。
沈蕴衡怕申屠受不了,始终跟在她身后。申屠倒是没别的动作,只是眼睛紧紧追随着被搬来搬去的老司命,并没有阻拦或者哭喊。
反倒是景凉有点和往常不太一样,木然着脸,视线都是空洞的。只是眼神也紧紧地追着老司命,有些茫然。
申屠瞧出端倪来,走过去和他坐在一起,跟他道:“师兄,师父之前跟我说……你想不想听?”
景凉愣愣地瞧了她一阵,半晌才问道:“说了什么?”
申屠将胳膊搭在他的肩上,道:“他说,对你终究是严苛了些,尤其是寻来我之后,对你管顾的愈发少,其实他心里十分愧疚,他希望你不要怪他。”
只是这一句话,却叫景凉的心撕裂一样的疼痛。他再也忍不住,将脑袋埋在手心,哭的声嘶力竭。
申屠看着这样的他,终于松了口气。抬眼去找沈蕴衡的身影,发现他已不在房中了,九方也不在,两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过了一会儿,沈蕴衡进门来了,脸色有些沉重,他瞧着申屠,轻声道:“九方他,刚才走了。”
申屠蹭的一声站了起来,看了沈蕴衡一眼,就急急地往外冲。
一直追到大门外,恰好瞧见了九方孤单的背影。她顿住脚步,张口想喊他的名字,但终是没有张开口。
在申屠张口要喊他的那一瞬间,九方忽然顿了顿脚步,然而,却也只是顿了顿。
他只停了一瞬间,而后就更加快步地往前走,从始至终没有回头再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