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就抗不住了,冷风吹得她浑身骨头疼,景凉见她不对劲,便将她扶回了房间,让她睡一会。
申屠无甚睡意,只道:“我要是睡觉了,你就该跟大黄一起玩耍了。”
景凉想像了一下那美好的画面,噎了一噎。只劝道:“急什么?晚上还要跟大伙一起守岁,你现在就这样,到晚上一困,就该守不成了,睡吧,师兄去找张叔。”
申屠一想,也是,便铺好被,躺下了。劝景凉道:“去找张叔还不如去找大黄呢,张叔跟李婶他们打牌了,肯定不想带你玩。除非你跟他们一起打牌,但你要是赢了他们,他们肯定说你用卜卦的方法算他们的牌了。”
景凉再次想象了一下那画面,将拳头放在唇边咳了一下,笑道:“他们竟这样?!不过,这倒是个好法子呢!”
申屠:“……”
景凉将申屠叫醒的时候已经入夜了,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连成片。申屠揉了揉眼,咕哝了句:“要吃饭了么?”
景凉端给申屠一碗黑乎乎的汤药,递到她嘴边要她喝,道:“师父下午的时候醒了,特意给你熬的,快趁热喝了,喝完咱们就吃饭,今天过年呢。”
申屠捏着鼻子直往床头缩,反驳道:“过年怎么能喝药呢,多不吉利啊?”
景凉:“……”
申屠不愿喝,景凉拿她无法,悉心劝道:“你身体不好的原因,我跟师父都知道了。”他抿了抿嘴,脸部线条愈发刚硬,他道:“师父都被吓了一跳,我从未见过那样难以言说的恐怖场景,你没看到,那场面,我甚至怀疑是要天崩地裂!”
他又道:“师父他……”顿了顿,又道:“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能给你续命的办法,你可别不听话。”
申屠一皱眉,不可置信地道:“续命?!”
景凉点了点头,正要与她解释,老司命便拄着拐杖进来了。
申屠大半年没见他,甫一见他,险些没认出来。
老司命其实不算老,只四十多岁,申屠出征前他甚至还风流倜傥,自有股成熟之气在。但眼下,须发全白,步履虽还算稳健,但却已经用上了拐杖——已然成了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
申屠眼眶一红,低着头不敢看这样的他。
景凉身体僵了一僵,又将那碗药往她眼前递了递,道:“师父都来了,你快些将药喝了,咱们去吃年夜饭,你听话。”
老司命拄着拐杖朝床边走,拐杖在地板上击出“蹬蹬蹬”的声响,直直敲在申屠心上。
申屠始终低着头,肩膀微微颤动,拳头握的死紧,不肯接那药碗。
老司命终于走到床边。
他在床边坐下,接过景凉手中的碗,拿汤勺搅了搅,而后舀了些汤药,吹了吹,递到申屠嘴边,轻声哄道:“乖徒,张嘴。”
申屠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豆大的泪珠滚落在被子上,瞬间将被面洇湿一大片。
她捂住嘴,不想让人看见她哭了。
咬了咬牙,瓮里瓮气地道:“我都这么大了,你不要叫我乖徒!”嘴上说的愤恨,却仍是乖乖地将那腥冲的汤药含进嘴里,脸皱的像只包子。
老司命一笑,“呵呵呵”的,低沉浑厚,像是在胸腔里撞了台鼓风机。他慈爱地道:“不叫不叫,佐仁自己端着,师父年纪大了,再端该洒了。”
申屠眼眶酸酸涨涨,泪珠断线似的往下滚,喉间一阵压抑的干痛,哽的她有种难以呼吸的感觉。
她最终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晚药。皱着眉瞧着它,怎么都不愿喝。
老司命慈爱地笑了笑,对景凉道:“乾儿,照顾你师弟喝药,为师去看看大黄,诶呦。”
他吃力地从床上起身的动作,又叫申屠心里一阵紧抽。
申屠捏着鼻子,一股脑将那又苦又涩的汤药灌下去,几欲干呕,景凉忙塞了块糖在她口中让她含着。这才没吐出来。
景凉扶着半死不活的申屠往膳厅走,一路上与她说着话。
申屠忽然问道:“师父用了什么办法给我续命的?”
景凉脚步一顿,浑身一僵,支吾了一下,极快地接话道:“不,不知道……”而后又觉得太不自然了,呼了口气,重新道:“师兄也不知,师父只是大概告诉了我一下,就是写了张挺厉害的符咒,从上仙那里借的时限。”
申屠“哦”了一声,状似不经意地道:“用了什么咒啊?”
景凉又是一僵,道:“这个,师兄就真不知道了,师父说,咱们资历尚浅,学也学不会,便没教,日后,日后再教。”
申屠“啊”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又问:“师兄都看见那咒了也没学会?”
景凉脚步再一顿,说话倒是自然了些:“师父没教我,师兄要是学了,不就是偷师么?不道德,师兄便没细看。”
申屠“嗯”了一声,没再为难景凉。
这一路上停停顿顿的,景凉简直叫苦不迭,好不容易到了膳厅,简直如获新生。
还是府中留下来的那十几个人,集体围着一张圆桌坐了,一大桌子好菜。老司命已经在主位上坐下了,申屠和景凉来的晚,也没刻意留分主座客座什么的,随意空了两个座位。
众人也看见了老司命花白的发须,皆有些诧异的沉默,管家张叔更是眼圈微红。申屠眼眶泛酸,也低下了头,身旁的景凉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老司命爽朗地大笑,道:“怎么,见本司老了,你们一个个的嫌弃老头子是怎样?大过年的还给脸子看,你们考虑过脸子的感受么?脸子也得过年的好么?唉,还是以前好啊,我现在心中十分地平静,我想起那天夕阳下的奔跑,那是我逝去的青春。”
申屠一噎,瞥了眼一脸笑意的老司命,道:“那是你逝去的节操才对吧?!”
众人:“……”
不知是谁开了个头,干笑地道:“呵呵呵,来吃菜吃菜,今天真开心啊哈哈……”
沉默着的众人:“……”
而后又像是被摁了阀门似的,一个个地笑道:“啊哈哈哈,好开心啊好开心……”
于是,在一片此起彼伏的笑声中,新的一年即将来临。
吃完饭,众人又围在一起打牌、聊天,等着新的一年的到来。申屠混在这一群人中间,倒也不觉得长夜难熬了。
当新年的钟声敲响的那一霎,连成片的鞭炮声、烟花声骤然乍起,点燃了众人新的一年的希望之火。
众人赶忙许上新年愿望。
申屠闭上了眼睛,心中默念:“望所有该得到祝福的人:长乐平顺,幸福康健。”
众人兴致极高,想要通宵打牌,申屠和老司命都有些乏了,便回了房间休息。
申屠拖着疲倦而沉重的身子来到房间,因着下午睡了觉,此时还不觉得困,只觉得累,她坐在床边,往后一倚,将自己摔进柔软的被褥里,却冷不丁觉得自己压到了个人。
脑中一下子想起来,逢年过节鬼门开的故事,自己现在身体弱,真说不定碰上了啥,吓得不行,本能地要尖叫。
那谁却急急翻了个身将她抱住,轻声在她耳边道:“别怕,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