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伐北军兵分两路,沈蕴衡领兵十万,攻打百里之外的北陆营寨,以此分散北陆兵力,为唐原曲线攻打留颍城争取时间。
战火持续了到了第二天下午,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路赢魂不堪火力紧张,携残余部队退居“留颍城”,沈蕴衡亲自带队乘胜追击。
这时候北陆援军还未到,唐原必定已经占领了“留颍城”,路赢魂并不知晓此事。此时若是回城,沈蕴衡与唐原两面夹击,路赢魂定再无翻身可能。
然而事情却并不像沈蕴衡想的那般明朗。
沈蕴衡站在“留颍城”城楼上,瞧着城内败破景象,脸色实在谈不上好。留颍城是离“西凉国”最近的城市,是商贾大市,繁华程度甚至比都城有过之无不及,然而现下,只剩满目疮痍。
正沉思着,一小队轻骑兵朝着“留颍城”奔了过来。带头的是满身血污的胡非,马上还驮着一人,软绵绵地伏在胡非身后,不知死活。
沈蕴衡脸色不改,盯着那队骑兵进了城门,这才转身下了城楼。
胡非进了城门就忙不迭地下马,差点滚了一跤,而后又将马背上的另一人背起,投胎似的往军医房里赶,正好从沈蕴衡身旁经过,险些撞到他。
若是平日,胡非定当没瞧见沈蕴衡背着人该干啥干啥去,但今天沈蕴衡心情不好。
胡非“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背上还背着个人,巨大的重量像是直接打在了膝盖上,双膝一阵钻心的疼,双腿顿时没了知觉。
但他根本管不得,忙不迭地去磕头,求道:“罪将唐原带到,请将军处置!”
沈蕴衡也不扶他起来,由着他跪在自己面前,脑袋就磕在自己脚边。
胡非见沈蕴衡根本不答腔,干脆一个接一个地磕头,咚咚咚的声音听着叫人一阵阵揪心。他边狠狠地嗑着头,边道:“唐原万死难辞其罪,请将军责罚!”
说着,他顿了顿,坚定而庄重地将脑门贴在地砖上,不容置喙地道:“小人,愿替他受过!”
地砖上渐渐沾上猩红的血,咚咚咚的声音传到每个人耳里,催命似的叫人心里发紧。好像要是沈蕴衡不理他,他就将自己磕死在沈蕴衡面前一样。
沈蕴衡垂下眼睑瞧他一眼,冷冷地道:“违抗军令,你可知何罪?”
胡非顿住了,整个人垮了一样,颤着声音说道:“按律,当斩……”
沈蕴衡移开脚步,绕过跪着的胡非,声音冷硬的毫无波澜。他道:“既是如此,来人,将罪犯胡非收押,明日午时三刻,当街斩首,以儆效尤!”
是夜,“留颍城”却仍星星点点的全是泛着明黄光芒的灯火。明日要将胡军师斩首示众,出了这么大的事,谁还睡得着?
有不知事的还问怎么了,叫那些担忧着胡军师安全的人一顿好揍。两人都挺气闷,拿出偷偷藏起来的酒,一杯一杯地啄起来。
知道过程的那人解释道:“还不是万恶的北陆狗!将前镇西军将军张天弓的尸体悬在营寨中,供士兵当靶子使!”声音中有气愤的哽咽,“他娘的,浑身都烂的没个人样了,还,还他娘的……”
不知此事的人完全愣愣地看着眼前一个满身膘肉的大汉眼泪哗茬,又听他道:“唐副将带着咱们夺回‘留颍城’后知道此事,便带了三万人遣去敌营抢尸体,岂料北陆狗留在‘无虞城’的残军逃至此处,险些将千辛万苦夺回来的城池又占了去。”
他锤了捶桌子,猛地灌下一口酒,道:“幸好沈将军即使赶到,打败北陆军,稳固了局势。但这场本该稳胜的仗却折损了我军大半兵力,是沈将军打的最失败的一场仗。”
那不知事的听了,惊得张着大嘴,又给那人倒了一杯。
那人端起酒,继续道:“而唐副将,却中了北陆狗的计谋,被围困‘鸦秃山谷’,失去消息,生死未卜。沈将军原本觉着他擅自离岗,至此大错,根本不愿救他,胡军师以死相求,要来一队轻骑兵,将人救了回来。”
不知事的与他干了一杯,咋着嘴道:“呀呀,胡军师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呐,啧啧,着实叫人敬佩。”
那人已有些微醺,将酒杯往桌上一顿,叫道:“可不是!胡军师那可是,嗝,那可是真汉子,深入虎穴回来后还要代唐副将受过,嗝,你,你说,几辈子能修来这样的弟兄,嗯?”
那不知事的知了此事,也是睡不着了,抿着嘴,道:“的确,胡军师是真爷们儿!”想到胡非明日就要被斩首的消息,又不冷静了,道:“可是,将军要斩了他呀,这可如何是好?!”
那人叹了口气,瞧向窗外的灯火,叹了口气,无奈地道:“还能咋地,军令大过天,将军要斩,哪个留的住?”
申屠坐在沈蕴衡对面,被沈蕴衡逼着和他下棋,她哪会下棋啊,被沈蕴衡堵了几步,就将棋子一扔,气呼呼地道:“什么啊这都是,不会,不玩了。”
沈蕴衡这几天都是一副死人样,见此,也将执起的棋子放入棋篓中,道:“也好,跟你个臭棋篓子下,还不够我郁闷的。”
申屠又要炸毛,但见他心情不好,也大方地不跟他计较,只瞧着他灯光下的侧脸,不说话。再一次在心里表示:这人长得可真的是好看呐!
沈蕴衡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她的眼睛,瞧见她双手捧脸,看着自己满眼冒心的傻样,也笑了,道:“觉着本王好看?”
申屠点了点头:“嗯,好看。”
沈蕴衡也学着她的样子,往前倾了倾身,双手捧着自己的脸和她对视,笑道:“有多好看?比九方和你师兄他们还好看?”
申屠立马变回一开始那不乐意瞧他的高冷模样,坐直了身子拿眼睛斜他,讽道:“切,你继续修炼五百年再来和九方比吧,我师兄,更拉倒,我师兄仙风道骨,哪是你这等俗人比得了的?”
沈蕴衡笑的更开了,加上他双手捧脸,在灯光下这么明晃晃的笑,瞧着还真跟朵花似的。
申屠最见不得他开心,于是决定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专门接他的烦心事问,道:“诶,那个,唐副将的事你准备怎么处理,真斩了胡子?不是我说,胡子跟你这么多年,你这么做也忒过河拆桥了吧,而且,这河都还没过呢……”
她想到当前局势,也正经起来,道:“此战我军损失惨重,只余不足七万人,而北陆却有二十多万。如果北陆军再次攻城,你抗的住么?”
沈蕴衡仍笑盈盈地瞧着她,瞧得她浑身发毛,忍不住喝道:“啧,你到底怎么打算的,到底有数没数?”
沈蕴衡终于将双手放了下去,对着申屠笑道:“想知道?”见申屠不说话,又笑呵呵地道:“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怎么样?”
申屠:“……”
第四十章 罪该万死
第二日,还未天亮,士兵们便都起了,比平日训练都早了一个时辰。沈蕴衡先练了一套剑法,进到校场的时候,七万余人早已列队整齐,静候沈蕴衡,连不用早练的申屠都在。
沈蕴衡乐了,手抚了抚劲装的袖口,悠闲地道:“呵,你们这样,不是将自己小辫子伸给我抓呢么?嗯?你们这么怕胡非死,要是我天天那他威胁你们呢?当然了,队伍齐心是好事,但若是在战场上,不成。你们想啊,要是敌军将你们老婆孩子抓了,逼你们暴露我军机密,能干么?”
结果沈蕴衡就“遵忠还是就义”的事跟他们说了十几种解决方法,啰嗦的不行。而后又将拖了好几个时辰的早练不上,早饭都不让吃了,一直拖到午时。
众人都急了,这眼见着到点了,还要练兵,到底斩是不斩了?此时已经没有一个人想着靠着大部队的力量来解救胡非的事情了。心里都叫嚣着:快别练了吧,该出人命了,简直自我毁灭啊这就是!
但沈蕴衡显然是不着急,虽然他也一副好不到哪去的样子,嘴唇干裂,声音嘶哑,但仍没有停下的意思。
直等到了还差一炷香就到午时三刻之时,沈蕴衡喊了停。然后吩咐手下一名先锋道:“去,将罪犯胡非带上来,行刑。”
校场非常大,但容纳七万人也是勉强了些,基本上都是人贴人地挤着。几万人一块,喘气声加起来也跟打雷似的了。故他们根本听不见沈蕴衡和那名副将说了什么,只隐约瞧见副将浑身一僵,就出了校场。
等副将再回来,胡非也由着两个人押着进了校场,全场哗然。
胡非显然是糟了刑了,满脸血污,发丝乱乱地团在脑袋上,穿着已经乌成灰色的囚服,胸前后背皆有个大大的“囚”字,原本就偏白的脸上更加苍白,嘴唇干裂,瞧着实在狼狈。
沈蕴衡在主位上坐下,端着杯茶细细地品,瞧着那两人将胡非摁着跪在地上,还扯了扯嘴角。
胡非垂着头跪着,一言不发。
沈蕴衡懒懒地瞧他,校场一片寂静,众人皆屏住呼吸妄图听见沈蕴衡一张一合的嘴里说了什么。但实在难以听清,只好瞪大眼睛瞧着,静观其变。
申屠离沈蕴衡最近,不停地拿眼睛瞥着沈蕴衡,根本打不定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就依她这些时候的观察,胡非之于沈蕴衡,堪比九方之于她。且不论其他的条件,单说两人之间的情义。试问,若是九方犯了错,她能下得去手斩了九方?根本不可能。
但看眼下的情形,刀都驾到胡非脖子上了,还说不可能,骗谁呢?
沈蕴衡将一杯茶抿完,刚好午时三刻。他朝着身旁副将挥了挥手,副将一脸震惊又错愕的表情,瞧了瞧跪着的胡非,闭上了眼睛。
扛着大砍刀走到胡非身旁,有人端给他一碗酒,让他祭刀。
众将士瞧着这一切,皆握紧了拳头,别开了眼不肯看甚至有人发出了小声的啜泣。打仗的时候,每天都有人死,但这么个死法,他们都替胡非可惜。
副将将整碗酒全数含在嘴里,正准备刀上喷,猛地听见沈蕴衡道:“慢着……”副将一时没忍住,“噗”的一声,喷了胡非一头一脸。
胡非感觉到脑袋上下雨般的酒水,尤其还是从别人嘴里喷出来的,别提多恶心了。他无奈地抬头瞧了一眼那副将,咧着干裂的嘴唇,自嘲道:“李副将,这个,临死还给我洗个头,有心了啊哈哈。”
李副将让他说的一阵脸红,摸了摸后脑勺,没好意思说话。
沈蕴衡看了眼身旁那名刚跑过来的军医,用眼神询问了他什么。见那军医点头,这才又吩咐别人道:“今儿这事既因唐原而起,他怎么能不来看着?去,把他抬来,叫他亲眼看着,他的兄弟怎么代他受过的。”
那人愣愣地应了声“是”便退身去抬人去了。
众将士又愣了,完全弄不懂沈蕴衡的心思。唐原自昨日回来之后,就一直昏迷,抬个昏迷的人来“看”自己兄弟怎么被斩首?沈蕴衡这是作的什么死啊?
不一会儿,两人又抬着唐原到了进了校场,原来唐原已经醒了,极力要求见沈蕴衡,这才让军医来通报。
他半躺在一顶软轿上。伸长了脖子往前够,仔细地盯着胡非瞧,到了胡非的近前,还未等软轿停稳就要往下跳,差点被绊趴下。
胡非想去扶他,却被身旁两个人摁住了。两人就在铁链带来的哗啦声中对望着,无奈又急切。
唐原看见胡非就镇定了些,他深吸了两口气,稍微平静了下,转身朝着沈蕴衡拜了下去。
朗声道:“罪将唐原罪该万死,特来受罚。”他的声音洪亮而坚定,“胡军师代罪将受过之事皆是他私自为之,并未与罪将商讨。罪将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消他代劳,特请将军明察,诛杀罪魁祸首,饶无辜之人性命。”
说话间,竟不停地咳起血来,脸色愈发青白,与满身血污的胡非跪在一起,着实凄惨。
李副将见了,也“噗通”一声跪下,斟酌着说辞道:“将军,此事本与胡军师毫无关系,代为受过,这,不合常理。且唐副,罪将唐原违抗军令委实事出有因,末将认为,判得重了……”最后那句“判的重了”几乎是挤出口的,声音小的他自己都不太听得见。
沈蕴衡听见了,抚了抚劲装的袖口,笑了笑,道:“判的重了?嗯,那依李副将之言,怎么判,才算不重呢?”
李副将要是听不出来这话里的不怀好意他就傻子,心里“咯噔”一声,伏低了身子不敢说话。
沈蕴衡猛地拍了桌子,疾步走到三人身前,道:“判的重了?!你可知因你这冲动的决定,本王损了多少人马?”一脚狠狠踹在唐原肩上,直将他踹出去好远,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吐血。
沈蕴衡又转过身来踹胡非,胡非早就做好了准备,“哎呀”一声,顺势往后一滚,外人看着觉着沈蕴衡踹的狠,其实沈蕴衡根本没踹着他。
正得意呢,哪知沈蕴衡根本没打算放过他,追上去补了好几下,越踹越生气。骂道:“还敢躲?你只当你自己的兄弟是兄弟,你叫本王怎么跟那些白死的兄弟交代?那些人本来不该死,是你兄弟,他自作主张,他冲动,他害死那么多人他死一万次都不够!”
他拽着胡非的领口,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道:“你替能替他这一次,你能替他一万次么?”
胡非愣了,呆呆地看着沈蕴衡,妄图从他眼里看出他的真实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