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史有记:
泰翰元年十一年,淳纯皇后刘纯毓难产,母子仅能存其一,泰翰帝艰难思索之下抉其子。
淳纯皇后弥留之际,求其承诺,佑其子平顺一世。泰翰帝心中自觉亏欠淳纯皇后,内疚非常。遂将初生正统皇室血脉赐名沈蕴徵,表字素和,立为储君,以兹弥补。淳纯皇后安然鹤去。
待素和太子满月,占星司申屠彭处为其卜命,卦象显示太子素和日后温良恭俭,深得民心。却也命定活不过23岁。
得知其命格后皇帝大惊,令申屠彭处密求破解之法。
申屠彭处遂罢官云游,以寻找能改变素和太子命格之人。
五年之后抱一婴孩回到都城,秘密会见泰翰帝,奏鸣,彼时仍需怀抱的婴孩能改素和太子命格。泰翰帝赐名申屠,字佐仁。申屠彭处遂其收为私家弟子,传授其占星卜算之法,是为传人。
故,特改祖训中“皇子与司命不得私交”之传统,令申屠佐仁侍素和太子左右,护其周全,渐改天命。
申屠聪颖早慧,人品贵重,同时修习降妖伏魔,占星卜算之法与帝王、君臣法度,丝毫不逊色于皇家子弟。
虽与各位皇子亲伴多年,却无人察其女儿身份。
申屠年十七参与伐北之战,与晋王强强联手,大获全胜,创下反进犯战斗史上的千古壮举,并将久居他国的质子齐王沈蕴彻迎回大英。后又巧妙地瓦解了楚王的谋反联军,维系太子储君之位。
即在众人以为一切尘埃落定,新帝顺利继承大统,国泰民安之际,晋王沈蕴衡狼子野心,竟勾结申屠佐仁师门兄长,名曰景凉者,于素和太子登基当日,逼宫造反。
申屠佐仁英勇无畏,以血肉之躯为素和太子挡下刀剑之灾,当场身亡,英勇就义。其衷顺赤诚之心感天动地。
此后,素和太子如神附体,骁勇善战,一举夺回盛世江山,诸邪王,灭恶司。局势瞬息扭转,江山再次易主。败寇罪王沈蕴衡不知所踪,素和太子伤心过度,神志受损,继任无能,让贤于梁、齐二王。
梁王、齐王皆拒任皇位。遂由太子之子沈宁修继任大统,国号永初,由齐王沈蕴彻任摄政王。
尘埃落定,百废待兴。
永初帝感其忠义,追封其为朝阳王,是为大英王朝建国以来第一奇女子。
沈蕴彻合上手中最新编纂的《大英王朝纪事》,拍着龙榻上一身玄黄亵衣的沈宁修,道:“午睡也不睡,待会批阅奏折时你若敢再犯困,本王可要罚你。”
沈宁修闭上眼,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我之前还见过申屠叔叔一次,在她被父王囚在密室的时候……”
“皇上!”沈蕴彻厉声打断他道:“朝阳王之衷心、素和太子之仁厚皆是举国皆知,何来的囚禁一事?皇上睡癔症了!”
沈宁修抿了抿嘴,小扇子似的睫毛颤了颤,闭着眼睛没有答话。
他现在已经有点理解了大人常说的那句:“你长大了就会懂了。”他当了皇帝,懂了很多,也知道了这世上还有更多他不懂的。
但和往日不一样的是:虽然他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但他再也不想懂了。一旦懂,他便遏制不住地痛。
沈蕴彻在他小额头上吻了一记,起身出了皇帝寝殿。
外面日头正毒,沈蕴彻眯着眼睛望向灼人的日头,不一会儿便被烤的流下泪来。他吸了吸鼻子,看向了别处,眼前一阵红红绿绿的花。
却再也忍不住眼眶的酸涩,他低下头,终于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同样是那个毒辣的日头下,一处偏僻的靠着海的小渔村。
沈蕴衡用手刨开一抔土,堆在一旁的土堆上。
他的双手早已因为长时间的挖掘而受伤,指尖全是的血,但是他没有停。他单膝跪在地上,膝盖上全是泥。
沈蕴衡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会哭的,原来真的是那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当他看见申屠撞向剑的那一刻,剑锋撕开她薄嫩的皮肤,血如注地喷出来……那一刻他觉得恐怖极了,世间再没有比这场景更让他害怕的事情了!
那一刻他想流泪,他怨恨自己,为什么要生在帝王家,而要让无辜的人卷入他们兄弟的幼稚可笑的战争中。他怨恨自己,为什么要让他的申屠,因为他,而遭受这样的疼痛。
他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更加强大的能力,保护好他的申屠。
当他看见申屠虚软地倒在他眼前,再也没了往日的鲜活,他觉得自己的魂一下子没了。他手脚冰凉,恨不得倒下的是他自己。
但是他没有,他依然好好地活着,除了将申屠的尸体带走,他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办法。他没有办法,让申屠死而复生。
他还没爱够她,她却残忍地离开了,留他一个人在这世上,再也找不到她。
再也不会爱人。
他一边跟申屠说话,一边用手刨着土,说着说着,还会自己笑起来。但是一旦久久没有回应,他这才又忽然想起来,听他说话的人已经再也不能说话了。
他忽然觉得悲伤,却再也流不出眼泪。
于是他不再说话了,专心扒着土,但是他又怕速度太快了,故意停下来,整理整理土堆旁边的凉棚。那是为了避免申屠因太阳曝晒而腐烂而搭的。
耳边有苍蝇嗡嗡地响,沈蕴衡像见了魔鬼一样,一手护着申屠的身体,另一只手疯了似的抡起来。对着那苍蝇大吼:“滚!滚!”
他简直受不住这残忍的打击,几欲崩溃。
即使他再骗自己,仍然改变不了申屠已经死了的事实。她会慢慢腐烂、发臭,被苍蝇分食,化成一把灰。
而他,他还有比她多出几十年的时间,能够留在这世上。他会看见满树繁花,他会听见鸟叫虫鸣。
他还有几十年,却只能用来怀念她。
沈蕴衡在申屠青白的嘴唇上吻了吻,挪到一旁,再次用手为申屠做简易的坟墓。
眼前忽然出现一双锦绣镶金边的黑靴,沈蕴衡头都不抬,仍在刨着土。直到眼前的黑靴抬起来,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那人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道:“你在干什么?”
沈蕴衡爬起来,看着凉棚里的申屠,道:“她死了,我要把她埋了。”
九方又上来踹他,连踹了他好几脚,最后将他摁在地下殴打,沈蕴衡也不躲,一声都不吭,像是没了魂。
九方揪着他的领子,拎起行尸走肉一样的他,看他的眼睛,厉声问道:“你发什么疯?”
他一把将他掼在地上,狠狠地替他的疼处,残忍地高声喊道:“她死了!她死了你都不放过她,在那发疯给谁看?”
沈蕴衡却忽然爆发了,一手拽住他的脚腕,将他扯在地上,与他狠狠地扭打在一起。他吼道:“我知道她死了,我知道!”
“那你还这样做什么?你还想留她到什么时候,等她生蛆发烂么?”九方厉声训斥道。
“够了!我知道,我都知道……”他的声音发着颤,再也站不住地蹲下了身。他死死地摁住自己的左胸,咬着牙才让自己不会倒下。
委屈的不行,心痛的不行。
“我知道,不埋了她,她会烂,她会臭!”他说,“但是,如果把她埋了,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九方的眼泪一下子滑了下来。
“我知道!”九方说。
那种明知道再也见不到,却偏偏要离开的痛苦,我能理解。
九方看着眼前狼狈、颓废的沈蕴衡,再看看一旁永远闭上了眼睛的申屠。
叹了口气。
他偏头看向天边的夕阳,风轻云淡地道:“我能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