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走得艰难,因为那里不再有蝶影温柔的笑靥。想到这里,翎儿不禁抓紧了帕的背毛,垂下头去。帕悄悄斜着眼睛看着她,不做声响。不是每个挂着一幅无可奈何样子的人都有可安慰的话给予的。那种感觉就像她是玻璃娃娃一般,你不忍去拥抱,又不忍抛弃。
重逢应是喜悦的吗?当翎儿和桀骜四目相对时,很多变化都了然于心。破镜重圆不是空穴来风,哪怕从前那是面多么精美的镜子,裂痕是无法遮挡的。然而,两人心照不宣,用一个拥抱遮挡了心中的不安定,似乎这样就能重归于好一般。似乎这样就能风平浪静一般。
纤弱的身子蜷在桀骜宽阔的臂弯里,嘤嘤抽泣着。宽阔的手不住地揉着她的肩膀,试图安抚她此刻就要崩溃的小心脏。桀骜轻轻叹了口气,同身后的帕交换了个眼神,就抱着翎儿去了木屋里。
翎儿侧卧在木屋的床榻上,迷离地看着桀骜。两对深邃的眼安静凝望对方,诉尽无限心绪。
纤瘦的胳膊悄悄从被窝中钻出,顺势搂过桀骜的脖子。嗅着他脖间那股活力气息,翎儿心里有种莫名的激动。樱唇印在他的唇上,纵情搜索着对方的每一个回应。一股躁动在空中弥漫,经历过近乎生死离别的两人,似乎都抱着此生命定之人便是眼前人的觉悟了。桀骜比从前大胆许多,温暖的手在翎儿身上摸来摸去,这是两人从未有过的动作,可能也是从未想过的,但在那一刻,沉浸于无限幸福幻想的人儿,就此打开心中最后的大门。
翎儿白皙的脸颊映上了片片红晕,额角渗出了汗珠,沉重的喘息声渐渐清晰,翎儿的肩膀早已暴露在桀骜的视线内,只穿着最后一层衣服的翎儿此时当真是妩媚极了,桀骜的眼球里都冲满着血丝,充满着兽性。说实在的,现在她心里的激动也已到达了极点。这是自我保护的方法吗?也许是自我蒙蔽的方法吧。她心里,想用甜蜜阻挡苦涩的侵蚀,用桀骜来暂时忘记蝶影的消失。又或许,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至少可以真真正正的确定两人的感情。
总是希望一切都在按照自己所期望的路线走,所以当路上突然冒出荆棘时,心中的愤懑和委屈是难以言喻的。
当桀骜的手游走到翎儿两腿间时,世界都像按下了暂停键。一切都停下来了。
“翎儿,”桀骜艰难吐出几个字,“对不起,我不能…”然后抬起头迎上翎儿满是疑惑的眼。见翎儿沉默着,桀骜无奈地叹了口气,慢慢地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忧伤的心情。温暖的手帮翎儿捋顺被揉搓地一团糟的长发,安静地看着她。翎儿把头埋进了桀骜的臂弯,这是她和桀骜相伴后几乎每一天都在做的动作,那一刻,却酸涩极了。她尴尬地从桀骜身上跳下来,一个趔趄差点叫她糗到极点,又是那双手,稳稳地接住了她。翎儿真的开始讨厌起两人四目相对的那些瞬间了,因为那就是一把无形的利刃,从眼中进入,钻入心室,肆意搅动。翎儿不敢问“为什么”,那句为什么之后的答案太过沉重,她承担不起。
钻出木屋,翎儿拉紧了身上的云丝披风。一阵风吹得钻心透骨的凉。
迷迷糊糊地,她晃到了蝶影的寝居。自己先前给蝶影绣的松花撒花绫罗裙还在衣架上挂着,就是那件,被鹄凌穿过的那件,还来不及遮住她妖娆身段的那件…想到这里,妒火中烧。这大概是有生以来,翎儿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情绪在心中作闹。没有绝对的纯洁,她的心不再是从前那如无垠海水广阔的心了。那颗嫉妒的种子在撞见两人床笫事的那日种下,终于在种种巧妙的酝酿中发芽…
其实,并不是坏事连连。只是当你的心不再安定时,一件小事也能扰乱一切。其实,那焦躁的心引发的一系列不好的连锁反应也说的开。
空荡荡的屋子里,翎儿的脑子里充盈着妒火,偏偏那时,鹄凌的笑声从下面飘了上来,还有她无比熟悉的,桀骜的笑声。翎儿夺门而出,从木屋那里向下看去,眼前的画面如惊天一雷,轰得她全身发麻——桀骜、邪狼、鹄凌坐在从前翎儿最喜欢的大岩石上喝着茶,无法忽视的是,紧紧贴在桀骜身上的鹄凌!一番谈笑自若的样子叫翎儿彻底发作开来。
她狂吼着,冲了下去,一股无形之力直直地冲着鹄凌的心脏挥去,杀意四射。
对于她来说,攻击最好都是一招致命。因为她的武功,还只是半吊子的状态。
再接下来,便是两个眼神坚定的男子稳稳接下攻击的画面。那眼神,冷酷无情,充满指责。惊惶和羞愧瞬间在翎儿的胸口炸开,混杂着先前一切的不安情绪,在心室翻卷起一场场惊涛骇浪。翎儿只觉周围众兽指责的眼神,满满的指责的眼神…
“翎,怎么这么胡闹。”冷冷几字重重甩到面前人耳里。
翎儿惊诧极了。那时桀骜第一次,第一次叫自己——翎。
“桀骜,我…”
“放肆,见了王座不行礼,竟敢直呼王座名讳,你可当自己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不成?”
说话人正是此时被桀骜拥在怀中的,曾经邪狼的女人—鹄凌。恼怒再度在胸中升起,翎儿左手聚力,试图用出一招追风斩,却叫桀骜再次拦下。还是那双手,抓着翎儿的手腕,生生碎了那股无形之力。“休要再放肆下去了。看来你一直对自己的功力自信满满,实则不知你的力量全是借力而发。”
“什么?”翎儿疑惑地问道,似乎忘记了现在正在和自己的情敌对阵。
“翎,你的功力只有在强者身旁才能用出,而且这些强者都甘愿为你贡献力量。虽说你确实继承了大好的皮囊,只可惜,没有能力就是没有能力,从前,你也说服不了自己不是吗。”
现实,一个个,一个个地砸下来。毫不留情。
是啊,她差点忘了,没有蝶影和桀骜的庇佑,自己在这众多神兽聚集的幽禁森林里,什么都不是。而桀骜的这番话,也彻底解开了她心中久居的疑团。价值,是无论在哪里生存都至关重要的金钥匙。
“惊扰王座,罪臣…”翎儿诺诺道。
“罪臣“二字脱口的那一刹那,胸口像是又被插了一刀,那一刀,伤及现在,伤及过去。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滴在草丛中,浸入大地。垂下眼睑,异样的疲惫占据了她曾经美丽的面庞。这一次,翎儿没有勇气抬头去迎上桀骜的目光。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不懂他了。又或许,自己该有廉耻心地,从他的世界里,自此销声匿迹。
翎儿缓缓从草地站起,不顾被树枝挂得拉丝的披风,行了龙上之城里她知道的最高贵的大礼,垂着头走向森林深处,隐匿了自己的气息。她分辨不出自己在向着哪个方向挪动,只知道,在森林中自生自灭,是她早在几百年前就该做的事情。
月升星稀,那一夜,多少种滋味在森林里游荡。
“哼,你看,我在就说过那女孩不是什么好货色。”
“妇道人家懂什么。”帕生生打断了彩恬的话。对于翎儿的做法,帕再了解不过了。这小女子对王的爱,早已超乎了他的想象。见帕如此为翎儿辩驳,彩恬不禁醋意大发,“怎么?你对那女孩有了什么想法不成?”
帕为人老实,见彩恬这幅模样,也只是憨憨笑着,将妻子一把环抱在怀中,不再多言。
这时,一阵紧密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浓情蜜意。彩恬一边嗔怪,一边去开门。而眼前的人,叫她差点叫出来。那纤弱的身形,正是今日消失了气息的翎儿。
女人终究是善良的。见翎儿满身伤口,紧忙将她拽进屋内,随后紧张地探出头去,确定没人看到她才关门回来。
“彩恬姐,不必忙活啦。我只和帕大哥说几句话就走。”
“怎么这样不小心,难道纵容了森林里的欺负你不成?”翎儿浅浅笑着,彩恬的嗔怪叫她好生喜欢。
“帕大哥,彩恬姐,本来我是不该回来的。受着他们的欺凌也实属应该,毕竟是戴罪之身。”语毕,悄悄垂下头去。翎儿那股丧气劲硬生生将方才还满是甜蜜的屋子里灌满冰冷。彩恬一把将她拉过来,温柔道:“别说傻话,听彩恬姐一句,翎儿和王之间必定存在什么误会,只要…”又是一阵浅笑,“姐姐不必安慰我,一切事早已了然于心。诺,我是为了把这个送过来的。”
递过来的不是俗物,是一只活态的通天魔菇。不待二人说什么,翎儿转身消失在木门后,只留话音在屋中回荡。
“翎儿难忘帕大哥救命之恩,只彩恬姐身中奇毒只有这活态的魔菇能解。全当翎儿送给二位的离别之礼。翎儿心中最后的一个疑问一定要在木屋下的深处解答。今夜一去,未知生死。但求二位好生珍重。若能活着回来,自当报答二次救命之恩。珍重。”
留下屋内二人,呆滞、感动、抱头痛哭。
那通天魔菇,只有采撷者任凭这魔菇的守护神兽——铁嘴巨蜥的肆意咬噬,直到那巨蜥被纯血撑破了胃才能取到。
留下的那一串串脚印如何能弥补心上的伤痕呢?
离去的背影,刻在脑海里,成了日后无尽的梦魇。
漆黑的夜里,白色的影子定定望了望木屋,便再次纵身跃下。又一片黑暗下面,等待着她的,又是什么呢?
无尽所知,但求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