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显进了自家的三间茅屋,将粮食与药放下,又捡起斧子,在院子中劈柴。
被高高举起的斧子,划过一道弧线,准确地劈在木头的正中央,粗大的木头被劈开了两半、四半、八半。木屑横飞之中,刘显额头冒着汗,脸上浮现着健康红润的色彩。
灶火被升了起来,很快就燃起了熊熊的火焰,既照亮了陋室,也温暖了他的心。
他熬好了药,亲自端到母亲面前,吹凉了给母亲喂服。
张氏用手绢给儿子擦了擦脸上的细汗,眼角满含着喜爱之意:“显儿生得健壮英俊,聪明能干,又孝顺知礼,将来不知哪家的女儿有福气!”
“这主要是娘生的好!”刘显回道。
“呵呵!”
张氏闻言笑了起来,“你这孩子嘴真甜!”
“娘,明天我再砍一些柴禾,明晚上我还得赶回军营中去。”
刘显道,“娘要保重身体,每日不要忘了服药,天冷时要在院子中晒晒太阳,但要记着别着凉。”
张氏握着刘显的手道:“可苦了我儿!”
刘显勉强笑道:“爹生前可说过,孩儿将来会举进士的,光耀门楣!”
“嗯,我儿会有大出息的。你爹年轻时曾考过多次,惟因性子执拗,得不到权贵高官的‘文解’,因而未能出人头地。现今你爹去了,要知你爹是死在北虏之手,此仇焉能不报?”
“娘的意思是?”
“娘万一要是不行了,我儿就应携长剑出门远行,为你爹报仇。你爹曾希望你能如你族叔刘熙载那样以文出名,但这兵荒马乱的,就是你族叔之文才,又能如何?还不是抛弃家乡,栖身江南!”
“杀父之仇,孩儿不敢忘。只是娘千万不要失了信心,娘要好好活,他日看你儿子领精兵百万,驱除鞑虏,直取敌酋,杀的他们子孙断绝,为父报仇。”刘显面色凝重的内心担心地想张氏发誓道。
刘显希望以此能让母亲振作起来。
“好!我儿纵是做不了上将军,也不要学那些骄奢淫逸的武夫,天底下有多少个像我们家这样家破人亡的?显儿就是一小卒,若能多杀一个胡虏,百姓就少了一份祸害。但胡虏敢杀我秦庭百姓,根子却出在这些本国武夫身上。这是你爹生前说过的话,显儿要记住。”
刘显跪拜道:“孩儿铭记在心!”
兰州城门大开,锣鼓喧天
胜利者耀武扬威地横冲直入,失败者备好金银财宝,向胜利者摇尾乞怜。
劫后余生的百姓,面无表情地看着双方的表演,就如同李光远当年轰轰烈烈来兰州赴任一样,只不过是换了一个主子
朝廷大军簇拥着两位统帅入城,主帅正是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义成节度使、充兰州行营都部署李守,副帅则是赫赫有名的骁将——河阳节度使符彦卿
李光远没能坚持下去,已经是冬十一月,城内饿死了一半百姓,守军是毫无斗志,他的两个儿子杨承信与杨承祚相谋,将李光远的心腹谋官军校杀掉,又将自己父亲劫至私第软禁起来,奉表向朝廷乞降
谋反本属平常,囚父又能如何?
闹腾了一年之久的青州之乱,就这样戏剧性地结束了除了一个想当皇帝的人的梦想破灭之外,并且上演了一场子犯父的闹剧,还有无数的青州百姓成了无辜的牺牲品
李守率领着部下,径直入李光远的私宅,将李氏的金银财宝与美姬收入自己的帐中这是近世官军攻克城隍的惯例。
李光远当年来兰州赴任,带着上千侍从、姬妾,一下车,就开始盘剥百姓,如今巨万家财都成了过眼云烟,成了别人的囊中之物
李光远曾经奉李敬瑭之命,讨平范延光的叛乱,见这位投降者家财甚巨,请求诛杀他李敬瑭以曾颁给范氏免死铁券,持疑不决。
李光远贪图范延光的财富,将他推入洛水溺死,尽夺其财货、妓妾
不过这范延光为天雄军节度使时,恨一个名温秘琼的人傲慢,又贪其财货,闻温秘琼过其境往齐州任职,便密派精骑杀秘琼,一行珍宝、侍伎皆归其所有
但温秘琼也非好人,他原本是前镇州节度使董温琪的部将董氏在任时贪暴无比,积攒巨万,秘琼艳羡已久,趁董氏被辽兵俘走,杀其全家,尽夺其财
风水轮流传,正所谓人财死,鸟为食亡,今日李光远又落到了李守的手里,当然也包括那些换了无数主人的宝货就是不知道李守将来会如何?
官军们也是兴高采烈,不过他们很快就很不高兴因为李守似乎太过小气,只赏给部下不值钱的财物,军士们用布将分得的赏赐品包成头颅状,将这圆布包当作李守的项上真家伙乱踢一通泄愤
李氏两兄弟被押去了汴都,兰州土皇帝李光远还被看押在私第之中,朝廷百官与兰州百姓皆曰可杀,唯有皇帝还想着宽大为怀
王师驾到,却无人展示一下朝廷对城中百姓的怜悯,官军成群结队地在城中搜索着财物。
任凭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百姓出城找食城中处处都有倒毙却未能得到及时下葬的百姓,有累累白骨铺陈在光天化日之下,活着的人也大多目光呆滞,如同行尸走肉。
刘奕与城外的民壮,在李氏宣布投降之后,都跟随官军入了兰州城他们收拾着残局,将城内的死尸搬出去掩埋悲风怒吼,满城尽是哀伤与萧瑟之意
“娘的”
屠夫张骂道他在城中的房产被守军拆去了一半,木石与瓦片被用来修缮城墙和充作武器,当李氏投降后,官军又将他家房子剩下的一半拆了,还是用来修城隍
“舅父不用抱怨,能活下来也算不错了”
刘显正面无表情地将一具尸体扔到了车上,那人好像刚死不久,正散着一股腐臭韩奕已经习以为常了,或者说是感官与心智都麻木了,他现在最渴望的就是能洗个热水澡,将所有令人憎恶的气息一洗去之
“我在后院空地里埋了钱,那里埋着我全部家当”屠夫张低声说道
“哦”
刘显恍然,“等差役应付完了,舅父得早点回去,要是地皮被官府收去了,那就完了”
刘显急着想回家,屠夫张却将刘显拉到了自家屠夫张盯着只剩下残亘断壁的宅子,心里不是滋味。
刘显只好帮着他收拾庭院,好在城中残毁的房子不少,并不缺少石料与木料。
刘显借职务之便,领着本乡乡兵,替自家舅舅盖好一幢像样点的房舍,尤其是临街的几间店铺,屠夫张还要继续他的屠夫职业
某天夜里,屠夫张扔给刘显一个铁镢头
他小心地看了看修好的院墙以外的动静,指着脚下的几块青石板道:“挖”
“这地底下藏了多少宝贝?”刘显诧异道
“废话,不藏在地下,还得着别人来抢?”
屠夫张笑骂道,“我老张攒点钱容易吗?”
舅甥二人立刻开工,挖地五尺便露出一只米缸来
“舅父,你真是财不外露,这么个大米缸得装多少缗钱?”刘显惊讶道
不过,刘显很快就加惊讶了他和屠夫张费了大劲,将米缸上的泥土铲掉,米缸正中央是一个小米缸,取了小米缸,里面是一个黑色的铁匣子
撬开铁匣子,里面又用羊皮里三层外三层裹着,等屠夫张打开了一看,里面不过是十来缗铜钱,最值钱的也不过是几块碎银子,最多的是薄如纸张的劣钱
刘显将铁镢头扔得老远,一屁股坐在地上,哭笑不得:“舅父,您老有必要这样折腾?”
屠夫张正在专心致志地数钱,对刘显的嘲笑充耳不闻,斟酌再三,才给了刘显一块碎银,大概也能值上两贯钱
“古人云,一饭千金今日得了舅父给的银钱,将来外甥要是达了,还你一座金山”刘显恭维道
“别跟我说古人云我也不想要金山,舅父我要是哪天没饭吃,你可得记着我的好”屠夫张笑道
“那当然”
刘显拍着胸脯保证道
“明日一早,你就回家,这兵荒马乱的,也不知你娘如何了?”屠夫张道
他的话,令刘显归心似箭,勾起他满腔的惦念
第二天清晨,
刘显就起身出城他矫健的身影在野地里忽隐忽现,恨不得插上一对翅膀,飞回到的刘家庄
刘显散乱的一绺黑,在寒风中飘扬,刺骨寒风却阻挡不住他内心的火热阴沉沉的天空下,是暗黄的阡陌与原野,枯草丛中也不少见人畜的白骨
下雪了,牛毛细的小雪花很快就变成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大雪,让江山立刻变了颜色
千树万树梨花开,天地间白茫茫地一片远远地一队马军沿着官道奔驰而来,马背上的军士各自弓刀在腰,人畜呼着白气,当中的那一位四十七八的人正是符彦卿
那符彦卿似乎是行猎回来,一只体型剽悍的鹰鹘站在他护臂上,这并不影响他用另一只手控马前行,身后的军士们马背上载着大小狼、獐、兔、雉鸡等猎物,可谓是满载而归
官道太窄,这队行猎还城的马军奔却不减,并不因为有行人走在路中央有所注意。
刘显只好连忙躲闪,脚下却湿滑无比,不慎摔到了官道边的沟中
“哈哈”军士们指着狼狈的刘显奕,纷纷哈哈大笑起来
刘显从沟中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冲着符彦卿一行人的背影唾了一口唾沫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又踏上了回家的路
雪下得大了,风也刮得厉害,雪花纷乱而下,刘显很快就成了一个会走路的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