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看见了家中的那几间茅屋
风雪地里,刘显的内心升起了一片温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当他刚推开门板,就听到屋内母亲张氏的虚弱的声音:“是不是显儿回来了?”
“娘,孩儿回来了”
刘显扑到母亲跟前
张氏勉强坐起了身子,用她粗糙的手摸索着,抚摸着刘显的脸庞,欣喜的说道:“真是显儿回来了”
“是的”刘显奕道
“我儿不走了?”张氏又侧耳问道
“娘,孩儿已经做完了官府的差役,不离开娘了”刘显道
“那就好、那就好”张氏连连点头道
刘显的心却往下沉,他伸出手在母亲眼前挥舞着,母亲的双眼浑浊,眼神直愣愣的,空洞无神,并无反应刘显扑过去扶着母亲双臂,颤抖地问道:“娘,你的眼怎么了?”
“娘瞎了,看不清我儿的面目了,不知我儿是不是又长高长壮了”张氏双眼泪痕未干
刘显将母亲的双手放在自己脸上摩挲着,母亲冰凉的双手让他的心如坠冰窖泪珠无声地落下,沾湿了母亲的双手
非是男儿有泪不轻掸,只是未到伤心时
张氏抚净韩奕脸上的泪水,道:“娘恐怕真要去了,只可恨看不到我儿功成名就的那一天”
屋子里冷得紧,刘显暂时放下忧伤的心情,生起了火茅屋里的热气在上升,让他身心恢复点生气
张氏摸索着从枕下摸出一个小物件,那是一支用枣木雕刻而成的木质箭镞,棱角被磨光,末梢钻了一个小孔,用红线串了起来
张氏将箭镞挂在韩奕的脖子上:“这是娘亲手制成的,天可怜见,让娘成了瞎子之前完成我儿要时刻带在身上,不忘父仇将来出去闯荡,功业未成,不得返乡”
“孩儿铭记在心”
屋外的大风雪刮得猛烈了,几欲将茅草屋顶掀翻坐在案前的刘显忽然想起了杜工部的诗: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显儿,你在做甚?”张氏在里屋问道
“回娘,孩儿在作画”刘显道
张氏在里屋轻叹了一声,又恢复平静。
刘显前世并非一个酷爱文艺之人,然而来到今世,或许是负罪感,他时常作起画来
破旧的案上,放着一只砚,那是父亲生平最爱的兰州红丝砚,也是家中最值钱的物件睹物思人,刘显在摊开的纸上泼墨:
巍峨白色山岭下,大雪压在几间破落的茅草屋上,一个峨冠博带的老者踏雪寻梅,几株腊梅曲曲折折,伸向屋檐下,点点嫩蕊冰清玉洁,浮动着暗香
刘显全神贯注,一挥而就,并无一丝拖沓,他这是用心绘就而成一幅水墨画倾注了他最真挚的情感
屋外的风雪刮得紧了……
大雪时断时续下了好几日,天才放晴
莽野里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空旷的雪原里,几乎是一个静止的世界
这个寒冷的冬天里,兰州又冻死了不少人,何况这两年中原连续旱灾、蝗灾,又连番大战,雪上加灾就连野兽为了生计,也不得不走出藏匿之地,出来觅食,在雪地里留下一连串的足迹猎人为了生计,宁可离开温暖的家,冒着严寒追踪野兽
当然也有一些肥马轻裘前呼后拥的达官贵人出来行猎,他们不是为了生计,不是为了获取食物与皮毛,仅仅是将行猎这当成一大乐趣大雪地里,两队人马交错前行,追逐着一只仓惶奔逃的獐子
那獐子左突右奔,奈何甩不开身后的追捕者,地上又是深及三尺的雪原领头两位同时各自射出一支箭,一左一右正中那逃无可逃獐子的左右两肋,獐子悲呜地当场栽倒在地他们正是暂时驻在兰州城的大将李守与符彦卿,一个时辰时间之内,他们二人已经收获不少
“李兄的箭法,还是如此精准英雄不减当年”符彦卿轻抚胡须,恭维道
李守撇了撇嘴,笑道:“符兄的箭法也不赖,就是突厥人听到符兄的大名,也只有望风而逃”
李守早年即事高祖李敬瑭,曾立下汗马功劳,今年又先败突厥,后又讨平兰州李光远,
可谓是春风得意不过,符彦卿的家世及战功也不容小觑,何况皇帝李重贵幼时喜欢跟符彦卿狎玩,是皇帝眼中的心腹之一这二人相互之间友善,这次兰州杨光远之乱,他们二人又是并肩作战,情谊是深厚了一层
“那逆贼李光远,李兄将如何处置?”符彦卿突然问道
“李逆蒙先帝及今上看重,授其王爵,何等的荣耀富贵?不料其包藏祸心,阴结突厥,侵我大秦,罪不容赦”李守咬牙道
“可陛下好像对李逆有宽大之意?其长子承勋被授汝州防御史,次子承信、被授左羽林将军”符彦卿道
“哼”
李守将弓放在腰畔,冷哼道,“朝中群臣皆言李逆可杀,陛下虽有宽大之意,然李某昨日已得陛下旨意,令李某便宜行事”
符彦卿听他意思,那李光远这次只有被处死的下场,他心知李守跟李光远早有私仇,这次是公报私仇,况且李守早就将杨氏的巨万家财与近百姬妾收入囊中,绝不容李光远活着向自己报仇
李守伸手从军士手中接过酒袋,递到符彦卿面前道:“符兄请饮此酒”
符彦卿摇头笑道:“符某性不饮酒,李兄又不是不知道”
“哈哈”
李守贞豪气地牛饮了一口酒,用手背擦了擦嘴,“符兄将家子出身,沙场豪杰,又贵为大将,将来要封王的,却不喜饮酒这真令人费解”
“李兄说笑了,符某不善饮酒,稍饮几口便要醉了,会误了大事”符彦卿道
李守并不介意,略停了一下,又道:“听闻符兄长女正是及笄之年,生的端庄贤淑我儿崇训虚长两岁,尚未与别人女儿有媒妁之约,不如贵我两家结成亲家?符兄莫要怪我高攀了啊”
李守在马背上,前倾着上半身,似乎很是期待符彦卿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符彦卿心想李守位高权重,掌管禁军,又深受陛下看重,与他结成姻亲,既是门当户对,又能巩固私谊,将来万一有需要,也好互为支援符彦卿遂满口答应道:
“李兄此议,正合我意小女与令郎结为夫妇,也是天作之合待寻个好日子,就把这对后辈儿女的婚事办了”
“好,符兄够爽快”李守大喜。
李、符二人的私交,立刻又深厚了一层
突然有军士指着前方惊呼道:“军上,快看”
只见前面的山岭上突然奔下大群的野兽,有熊、狼、獐、狐、兔等大小野兽,齐齐从山岭的另一边狂奔而下,如同溃败的千军万马,另有数只雉鸡仓惶地低飞而过,丢下无数羽毛,似乎身后有最凶猛的怪兽在追赶
这奇异的景象令李守贞与符彦卿二人十分惊讶,待他们要领人前去围猎,又见一声唿哨,七八位少年人出现在山岭上,各自腰挎着一张角弓。
少年们刚上了山岭,又急追而下,远远望去,如同在雪上飞行一般,那厚厚的雪原似乎毫无阻碍野兽们正要攀上另一道山岭,那山岭上又凭空出现了另位数位少年人,他们口中呼喊着大噪,一边摇着各色小旗,一边放着箭,却无意伤着野兽
前有阻兵,后有追兵野兽们只好顺着狭长的山谷向前奔逃,少年人们或在两边高处呼斥,或追在身后鼓噪,或挥舞着各色旗帜,驱赶着野兽继续向前
冬日之下,雪原反射着刺目的光线,符彦卿手搭凉篷,见少年们的靴底似乎都绑着木板,双手又都各拄着一根木棍,一边拄地,一边屈腿蹬地借力,借着雪原之上的平滑,奔竟不比逃命的野兽慢
雪原上的少年们,个个生龙活虎,争先恐后,口中呼着长长的白气,浑然不顾一大群人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甚至还有人嫌身上的衣物太累赘,仅穿着单衣,奋力向前追逐
李守、符彦卿及他们的部下侍从们,都感到十分好奇,纷纷策马追向前去行不多远。
只听一声巨大的崩塌之声响起,紧接着是野兽的悲鸣,还有少年人们的欢呼李、符二人奔到了跟前,见山谷的尽头凭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坑,野兽们都掉了进去,逃脱不得
少年人们围着陷阱,相互庆贺当中年长的几个,将手中的角弓拉起,引而不发,只等被困在陷阱中的野兽在坑底稍一愣神,便射野兽的头部——这当然是为了得到一副好皮毛
当中箭法最高明的,也是当中最年长的,早就引起了李、符二人的注意,那少年人正是刘显,几乎箭箭不落空。
困兽在他的箭下悲哀地倒下刘显身边的从十岁到十四五岁的少年人,都是跟他一同出猎的乡邻
“大伙都下去,先将兔、狐这些小兽扔上来然后用绳索将那大个的熊套上,留几个人在上面,将大个的熊抬上来”刘显站在陷阱沿上指挥着
“显哥儿吩咐了,大伙卖力点”蔡权嚷道
少年们都听刘显指挥,纷纷跳下去,七手八脚地收获着成果,个个笑逐颜开。
符彦卿心道,这少年人箭法高明倒不出奇,这雪地急行之法也不太令人惊讶,难得的是这少年人行猎之法,居然如同兵法。
先将野兽从藏身之处惊起,围而不击,虚张声势,将野兽追至预先所设伏兵处,然后前后呼喝邀击,制造恐慌,逼野兽走上绝路,最终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