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表面上看，西班牙和葡萄牙在很多方面十分相似。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同是伊比利亚半岛的居民，同样遭受过一次又一次的外族入侵。这两个国家都曾是海上强国，一度称雄世界。在霍夫斯泰德对53个国家的文化价值进行的研究中，西班牙比葡萄牙更个人主义，前者排在第20位，后者排在第34位。在权力距离、阳刚之气、回避不确定性等维度上，这两个国家的得分不相上下。将葡萄牙和西班牙在《经济学家袖珍本世界数字》上的指数加以比较，可以发现二者的相似之处多于不同之处。论面积，西班牙是葡萄牙的5倍。论人口，西班牙4000万，葡萄牙1000万。论财富，西班牙的人均国内生产总值为13434美元，葡萄牙为985l美元，西班牙比葡萄牙富裕，然而购买力平价为54对47。两国的语言不一样。总起来说，这两个国家在许多方面非常相似，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
因此，将这两个国家的文化象征斗牛加以比较是有必要的。不论在西班牙还是在葡萄牙，斗牛都是一种宣泄情感、赞美生命、崇尚英雄主义的活动。但是西班牙的斗牛带有强烈的悲剧色彩，可以说是死亡的仪式。与葡萄牙的斗牛相比，西班牙的斗牛更充分地表现个人主义。研究这两种形式的斗牛有助于我们感受细微的、常常被忽视的文化差异。我们将会看到，西班牙和葡萄牙之间的确存在着不少文化差异。
如同西班牙的斗牛一样，葡萄牙的斗牛也曾是达官贵人的体育活动。18世纪，阿科斯公爵死于斗牛，于是他的父亲葡萄牙首相马克斯·德庞巴尔下令禁止在斗牛中杀死公牛。这一禁令深刻地改变了葡萄牙斗牛的性质，葡萄牙的斗牛从此渐渐表现出一些在外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独特的文化价值，就连西班牙人看了都感到惊异。我们在本章中从四个方面介绍葡萄牙的斗牛，这四个方面是：以传统为荣，统一中有层次，艺术与鲜血，不追求功利的英勇。
睦以传统为荣
葡萄牙的斗牛有六个回合，每个回合中有一名“骑士”和若干“苦役”。斗牛正式开始之前，首先是盛大的入场式，所有斗牛人员进入斗牛场。身着17世纪传统服装的“骑士”最先进入场地，他们的绣花马甲和羽毛帽显然是葡萄牙的文化遗产。“苦役”的服装比较简陋，他们穿着棕色的裤子和小汗衫。“斗牛士”，也就是舞斗篷的人，服装格外引人注目，他们穿的绣花裤子和汗衫与西班牙斗牛：仁的服装十分相似。“骑士”的服装雍容华贵，象征着贵族阶级；“苦役”的服装粗糙简陋，代表着普通劳动者。“苦役”就像他们的祖先一样兢兢业业地履行自己的职责，不怕苦，不怕脏。他们清楚自己在社会中的角色，并接受这样的角色，以尽心尽力为荣。
斗牛正式开始，先是一头快牛与一位“骑士”和他的坐骑搏斗。“骑士”必须首先显示自己对坐骑的控制能力和躲避公牛攻击的能力，然后与公牛隔场相对，策马冲向公牛。在最后一刻，“骑士”一边突然转身以躲避公牛的攻击，一边把一根木制标枪刺进公牛的脖子。这个动作要反复做六、七次，一次比一次惊险。然后，“骑士”退出场地，“苦役”进入场地。
“苦役”八个人一组，对着公牛列成一队，队长与其他人拉开一定距离站在最前头。先由队长挑逗公牛，手舞足蹈大声叫喊“嘿，公牛”，“嘿，公牛”，直到公牛发起攻击。幸好公牛的牛角都用皮套包住，这样在冲向队长的时候不至于把人扎伤。公牛很容易就把全队的人都挑起来，场面异常惊险。待队长抓住牛角或摞住牛脖子后，另外七名“苦役”纷纷加入进来，一齐与公牛搏斗，有抱腿的，有抓角的，有搂头的，其中一名“苦役”抓住了牛尾巴。最好的结局是pega，也就是七名苦役脱离公牛，剩下的一名苦役紧紧抓住牛尾巴不松手，始终跟在狂奔的公牛后面，直到公牛停下来。整个这个过程还要重复五次，每次换一头公牛。每个回合结束，“骑士”和“苦役”都要在场地中央聚齐，然后绕场一周，接受观众的祝贺。观众向斗牛士抛掷鲜花、帽子等物品，以表示满意。“骑士”和“苦役”们再把这些物品抛回给观众，以表示对观众的尊重和感谢。
如此简单的描述自然不如实地观看一场斗牛表演。当公牛挑起一名或若干名“苦役”并把他们抛在空中的时候，那场面真是扣人心弦。更加令人震撼的是一名看上去莽撞的“苦役”脱离开队形，试图独自将公牛制服。这样的举动有时确实可以成功，但更多的情况是公牛向他冲去，把他挑起来，抛在空中。这名“苦役”当真是莽撞吗？只有了解了葡萄牙的文化才能回答这个问题。
葡萄牙的精神反映在葡萄牙人的热情当中。我们已经说过，“苦役”代表着典型的葡萄牙劳动者。葡萄牙的劳动者淳朴诚实，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吃上一顿热饭，喝上一瓶自酿的葡萄酒，然后再到咖啡馆里喝杯咖l啡，与朋友聊一聊当地的足球队。他们就是这样重复着他们的祖先留下的简朴生活方式。他们知道自己不是上层阶级，但：是他们为自己在斗牛中的角色而自豪，为自己在社会中的角色而自豪。
根据霍夫斯泰德的研究，葡萄牙是一个高度回避不确定性的国家。在他研究的53个国家中，只有希腊在这个维度上的得分比葡萄牙高。高度回避不确定性的文化有一个特征，就是勤勤恳恳，追求完美。正因此，宗教在文化中占有重要位置。葡萄牙人90％都是天主教徒。斗牛中，骑士在进入场地与公牛搏斗的时候祈求上帝的保佑。可以说，斗牛的所有参与者都在追求完美。例如“骑士”极力表现自己对坐骑和公牛的控制能力，动作一个比一个更惊险。“苦役”也追求完美，他们迎着咆哮的公牛而上，以此显示自己的勇气。多数葡萄牙人都追求内在的完美和力量，他们相信事实胜于雄辩。Pega显然就是完美的体现。
葡萄牙仍是一个深受神职人员影响的天主教国家。1975年佛朗哥死后，西班牙曾经爆发了反教权运动，但葡萄牙没有发生这样的情况。在葡萄牙这样一个推崇追求完美的国家里，定期去教堂是非常普遍的。作为天主教徒，葡萄牙人相信所有的人都是有罪的，人人都应该赎罪。所以，许多葡萄牙人每周都做忏悔，他们认为做忏悔同星期天做弥撒一样重要。
神职人员被看成专家，他们的话影响很大。许多葡萄牙人求助于神父就像美国人求助于心理医生一样。普通公民尊重任何权威，不论是神父、医生还是经理。
在这个讲究尊卑有序的文化里，权威很少受到挑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在葡萄牙的斗牛中，“骑士”是权威人物。“斗牛士”，也就是舞斗篷的人，只起协助作用，负责尽量转移公牛的注意力，好让骑士换上另外一匹马或再扎上一枪。葡萄牙斗牛中的斗牛士与西班牙斗牛中的斗牛士显然不是一回事，在西班牙的斗牛中，“斗牛士”是斗牛场上最重要的人物。葡萄牙斗牛中的“斗牛士”虽然也是男人，但所起的作用是辅助作用，与妇女在葡萄牙的社会中所起的作用相似。在葡萄牙的日常生活中，男人和女人有明确的分工。男人是征服者，打猎者，负责供养家庭；女人则是协助者，负责洗衣做饭等家务。即使现在越来越多的妇女走出家门去工作，但仍没有被当成养家？口的人。人们仍然希望在外面工作的妇女回到家里来履行洗衣做饭、照看孩子等“女人的责任”。从这个生活模式来看，葡萄牙属于阳刚的国家，但在霍夫斯泰德的阳刚／阴柔维度上，葡萄牙在53个国家中排在第45位（霍夫斯泰德，1991年），大概是因为葡萄牙人看重土地、环境和关系吧。所以男人教养孩子也是可以接受的。正如“骑士”和“苦役”互相忠诚、互相尊重一样，男人和女人也是互相忠诚、互相尊重。离婚在葡萄牙很少见，而且被看成不光彩的事情。如果一个男人遭到背叛，就应该再婚，否则他的家人都会感到耻辱，还可能讥笑他没本事。
基于传统，葡萄牙人做生意讲究长期关系。打个比方说，斗牛中的公牛就是外来做生意的人，葡萄牙人疑心重重，担心自己“被牛顶伤”。奇怪的是，葡萄牙人既多疑又友善。要获得所需要的信任，就要培植良好的关系，特别是在工作场所以外。
担任经理职务的妇女很少，不过葡萄牙人做生意只认权威，只要有权威，不论是男是女，都可与之做生意。性别固然重要，但权威更重要。至少在做生意的时候，首先要看是不是权威，其次才看是男人还是女人。
葡萄牙人的时间观念比较强，不守时就是不懂礼貌。难得见到上班、开会迟到的。西班牙人以：不守时而闻名，葡萄牙人则非常看重守时，认为守不守时是性格和内心的反映。
最后，既然看重传统和规则，那么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变化和革新来得缓慢。葡萄牙人见不得背离规则的事情。例如在最近的一次斗牛中，一名“苦役”决定在公牛冲过来的时候做一个360度旋转，尽管这个动作更危险、更刺激，但却没有多少观众叫好。多数观众仍然喜欢看传统的徒手制服公牛的过程，对新颖的动作不大感兴趣。缺乏变革精神不利于葡萄牙的发展。
统一中有层次
令人感兴趣的是，葡萄牙是一个集体主义社会。除了规则明确之外，葡萄牙文化的最关键的特征就是集体观念。葡萄牙的斗牛突出表明了葡萄牙人的集体观念。例如当一名“骑士”进入场地的时候，另外五名“骑士”挨个与他握手，祝他好运，这就说明他们最看重的是团体，其次才是输赢。同样，在徒手制服公牛之前，“骑士”通常宣布把表演献给他的妻子、老师、乃至全体观众。有的时候，“骑士”在宣布把表演献给某个人之后还把帽子留给这个人，等到表演成功后再取回来。这个传统的来源是，过去的士兵在出征前都要给所爱的人留下点念物。每个回合结束，“骑士”和“苦役”都要在场地中央聚齐，相互握手，这象征着不同的社会阶级的融合。他们显然是在承认，成功不是哪一个人的功劳，不论他是贵族还是普通公民，成功是大家齐心协力的结果。
尽管如前面所说西班牙和葡萄牙有许多相似的地方，但葡萄牙人的性格与西班牙人的性格截然不同。同葡萄牙人有过交往的外国人都充满着温馨的回忆。葡萄牙人和蔼亲近，乐于助人。家庭也许是葡萄牙社会中最重要的单位，许多人除了亲属再没有什么亲密的关系。城市里的人已经越来越现代，但乡村地区的许多人仍然把交往局限在家庭的范围内。邻居结亲的非常普遍，新婚夫妇也不愿意走远，往往住在靠近父母、朋友和出生地的地方。
同样，全家聚在一起吃午饭也很普遍。午餐是一天中最重要的一顿饭，一到中午吃午饭的时间，所有店铺都关门。吃午饭的时候不谈工作，葡萄牙人把工作和家庭生活分得一清二楚，二者很少交叉。吃什么也很重要，葡萄牙人通常都把午饭弄得像模像样。晚饭则相对简单、随便。吃午饭必喝啤酒和葡萄酒，这已经成了葡萄牙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许多家庭自己种葡萄，一年到头都有自酿的葡萄酒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