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这栋楼上有个叫唐心的姐姐么?”刘意抬头瞥眼看楼问。
“唐心姐姐?”女孩儿边收起作业本边转着眼珠在脑中竭力回想,忽然大叫道:“哦!我记起来了!以前住在我家楼下的是有位姐姐,可就不知道是不是…”
“那肯定必须是了!”刘意忙接口说,“这么说你跟她认识了?”
“不认识。”女孩儿摇头说,“但这个姐姐真的好奇怪,以前我有几次都看见她一个人坐在楼梯口悄悄地哭,也不回家里去。哎,你说她是不是忘带钥匙了呀?”
“是了,这一定是她了!”刘意自顾自地点着头,眼中一阵酸涩,忙又问,“那你最近还看见过她吗?”
“没有了。”女孩儿摇头说,“我已经好久都没看到过她了。听我妈妈讲,她好像早就搬走了。”
刘意此刻的心就像颗压在弯折了许久枝桠上的大石,又用力地往下坠了坠,但好在还未完全坠下;且也实在不知这“下”究竟深在何处。女孩儿的这个回答是他当然想到了的,可在关于唐心的一切疑问上,越是出现所谓“意料之中”的答案刘意就越失望乃至于痛恨,他心中渴求的是那少许的意外惊喜。只有这样,也才能反证出幕后那位“潇雨”所导演的这出悲喜剧是真的合乎情理而非仅让人感到自我的渺小与无助。
“你跟这个姐姐认识吗?为什么要找她呀?”女孩儿已背起书包,正准备离开。
刘意虽说内心很纠结,但脸上却不由的是一片笑容:“我当然认识她了,且认识的还很不浅。至于为什么要找她…?我想给她送去一串可以打开真正家门的钥匙,让她以后都不用坐在那黑暗的楼道口哭泣了。”
这个回答看来还比较符合女孩儿的认知,她便点头予以她的某种理解;随后,又礼貌性地祝福刘意几句,才挥手告别,补课去了。
刘意则终于借着这番解释给“小朋友”听的理由,大跨步上了楼。
四楼的铁门依旧傲慢的挺立在眼前,但已不像两年前那样被提前打开,而是紧闭着,预备给不死心的刘意一个无言的冷嘲。
但既来之则不能安之。刘意终于还是举起手,缓缓敲起门来——“镗,镗镗,镗镗镗,镗镗镗,镗镗,镗…”。越敲他的心里反越安稳,他或许真应该调头离开了;且最好速度还要快一点。
但他毕竟还是没有这样。他放下手,转过身,顺着门的表面慢慢滑下,就倚靠着这铁门瘫坐下来;那颗心石也终于坠下了,刘意只是等着它最终落地。此刻的他既无太多悲痛,也无分毫言语,只有静静的平安:如深夜的星空,如无风的海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意正欲起身离开,忽听得门内竟有轻轻的脚步声?!这使得他的心跳顿如火箭般加速,而身体则如石像般僵化。他忙竖起耳朵细听:是了!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这一定就是唐心!!!一想到这里,他便热泪盈眶,他的呼吸也即刻停止,他生怕这微弱的声响会惊走门内的正隐藏着的她。
脚步声终于在门边停止了。刘意感到她正抱腿坐在门旁的墙根处,并开始悄悄且又无可遏抑地哭泣。这丝丝的啼哭如深渊中骤降的根根针雨,扎得刘意满身满心都渗出血来。在下一个瞬间,他已回转过身,同时两手如烙铁般猛烈急切地拍打着门,并竭力吼叫着:“唐心!我就知道是你!你既然回来了为什么刚刚不答应我?!你难道很怕再见着我么?!你…你倒是说话啊!”
可无论拍门声怎样急切猛烈,吼叫声如何歇斯底里,门内却只有呜呜的使人难于自控的哭泣声。
刘意又像突然想到什么,便又拍门急吼道:“哦!我知道了!一定是她把你反锁在门内的吧?你…你先在里头耐心等着!我现在即刻就去找人把门给撬开!”说着,他就一跃而起,想要飞奔下楼。
“不要…不要离开我…”门内终于传来这么细弱且摧心的一句,“就…就在这儿陪我说说话,好么…?”
刘意那奔腾的热血因而被凝固,四射的激情随即被冰冻。两年了,两年多了,终于又能听着自己日思夜想的这声音了!这该是怎样的令人欢欣且甘愿为之动容?!刘意于是抖动着嘴唇,无言释怀着。他整个人如泥塑般对着铁门半跪下,双手也像吸铁石一样紧贴在门上不能动弹。他或者简直恨不能即刻用自己咯咯作响的牙齿咬碎嚼烂这道隔在二人中间的自得的铁门。
沉默中再听着门内的哭声:似有难言的苦痛,有绝望的挣扎,更有万分的悔恨。刘意咽了咽喉头,压抑着随时会掀起巨浪的情感波涛,低柔地说:“对你,我还可以有什么不愿意的呢?我苦苦求之尚且不能得。你这两年在外想必是受了相当相当不少的委屈与煎熬吧?那么,就都统统地倒给我,我,就是你高空坠下的最后一张防护网,且保证质量过硬——只是奢求你还能抽空记得曾有一个异地的傻瓜那般深入浅出地爱过你。爱你的外在和内在,爱你的优点和缺点,爱你所以只好乃至于已愿意爱你的一切。” 露着平和的笑容说罢,刘意的眼泪便开始控制不住地往下滴,滴到手臂处,滴在地面上,一如烛蜡般纯白滚烫。
“对不起,大意,”门内也随之哭诉道,“刚才的一切都是我的一念之错,我是决不该这么无声无息使你失望的,但希望你能够谅解,谅解我内心从未停止过的焦灼与不安。你这两年的校园生活也一定更苦闷压抑了吧?他们是不是还完全不能理解你,还只把你当作供人玩笑的神经病?但不管怎样,你都是我心中最独特的英雄,是我曾经依靠着的大树、盘桓过的山谷——忘不了你送给我的礼物,忘不了你带给我的快乐,忘不了你所以害怕再次见着你并再度分开。”
刘意听后,心中有酸酸的搅拌着的感动,但随即又敏感地意识到了什么,于是情绪再度激动起来。他用力捶打着一侧的墙壁,闷声流泪说:“我想听的并不是这些,你知道的。你还总提我这个碍事的二货干什么?你为什么不尽心肆意地说出你这两年多来所遭受的一切?可见你我之间还有因时空变换而造成的已难察觉的隔阂,你还是不能对我有彻底的信任所以才要说出这些使人听着悦耳却实际生分的话,你还是害怕对我完全地吐露出心声会受到你平日所一贯受到的那些伤害。可…可我又怎么会呢。我哪里忍心我又哪里配?卑微不堪的我想竭力保护你尚还远远不能够。如果,我的胸膛可像外衣拉链般随时拉开,那么,我将从中掏出我这拳拳的热心来双手捧到你面前,然后你或是啐它几口,或是剁它几刀,更或是直接把它丢到地上让它沾满灰尘最后被野狗叼去塞了牙缝,都已与我无关。我只是想让你借此知道它,及它主人的乞怜似的真诚。”
门内听了这番近乎癫狂的告白,便是再无顾忌地放声大哭;随即,又一字一咽、一句一啼地说:“我…我是绝对放心你的,大意;但请你也一定要相信我所说的每一句,因为它,也是万分真诚的。你就像是我长在胸腔外的另一颗心,如果我有秘密都不敢告诉你,那么,我又还能有谁可以诉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