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意听此,便又倚门坐下,并挂着两道泪痕笑说:“那好,我的唐古拉心,就请慢慢且细细地说吧,我侧耳倾听着。”
门内则稍控制住情绪,抽噎着诉说开来:“自从我离开这里随爸爸到外地后,才发现他早跟另一个女人好上了,且都已有了孩子有了家,于是,这也就是我的‘新’家。在这个家里所暗暗遭受的一切冷言冷语我现在已不想再说一句,你…你是一定可以想象得到的。我只知道自己早晨经常是从睡梦中偷哭着醒来的——大意,你可以体会这种感觉么?这种清早就泪流不止、剜心痛肺的咸苦感,这种彻底无依无靠、无着无落的飘零感,这种只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醒来都沉在梦中的迷幻感。最近两年,我常感觉自己就像是生活在一个狭小透明的橡胶球内,它把我与外界的一切精彩隔绝开,使我透不过气又挣脱不得。它并不显坚固却弹性十足,我只稍一用力便会即刻遭到无情的回击,于是,我也只得将我十分渴求向外而又万分怕痛的十指一一收回。我…我是真的已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我或许早晚就会闷死在这球内罢。”
刘意听到这儿,既心疼又着急,忙攥紧拳头捶地说:“你在这如影随形的‘橡胶球里’不得舒展的苦闷心情我是很可以体会的,因为我自己大概也差不多。我也并不苛求你能有足够的勇气与力量去撑破它,因为你所面对的现实情况可能远比头脑简单的我想象的复杂;但我仍然完全发自内心地希望乃至于乞求——我的心爱的怕痛的你能够以一种稍稍积极、适度清醒的心态与眼光去面对生活:困在球内那也就困在球内吧,至少我还能有足够的机会看清外界、认清自己;况且那橡胶球外也未必不是一个更大的橡胶球,何必要被你周围的那些看似逍遥实则蒙昧的所谓‘球外人’诓骗了呢?自己是否真幸福总是自己最清楚,并且也还要靠自己去努力争取。在家过得实在不顺心就不要再多想它了,因为多想它也于改善现状无益。这不是逃避问题,而是无可奈何后的只好放手——不妨就向那家庭以外寻找慰安吧,你看,我不就一直在这儿等着你的么?你不要担心,你只是不知道,你其实从来也未曾孤单过。”说罢,刘意的眼眶里又涌出热泪,紧攥成的拳头也逐渐舒展开,变为掌心轻抚于地。
门内听了刘意的这番安慰,则又忍不住呜呜哭起来;但是说:“你说的这些道理我何尝不明白?我跟你待在一起时,受你的热情感染也确实能够变得开朗乐观,但我独身一人时,尽管我努力尝试着改变,我却终于还是不能做到。我曾为了摆脱掉自己的这种消极情绪,寄我全部的热情与希望于校园生活,于我所钟情的芭蕾。可结果怎样呢,老师们更多的是关注我成绩而非我成长;男生们几乎只会因为我的相貌而浅浅地撩拨玩笑几句;女生们却大多厌弃我的所谓高傲并避而远之,于是到头来,我也还是这么一个人。我的舞蹈梦也因为爸爸的不再支持而只得中断,我是知道他的好意的,他是害怕这会影响到我的正当学习,并也曾郑重许诺过如果日后我能考上理想大学就让我继续追梦。可他不知道芭蕾于我的重要性,它几乎是我活力的源泉;失去它,我每天便都过得恍恍惚惚、浑浑噩噩,成绩反更加地差了。但我实在不想让我唯一的亲人对我失望,我也从未忘记咱俩的约定,于是,我便极力强迫自己加倍努力学习,盼望着将来考上大学后一切便都会好起来,可…可…”哭诉到这儿,门内几乎泣不成声,“大意你是知道的,凭我往日的真实水平,我是很可以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的,毕竟我都已暂时牺牲掉自己的所爱全力备战了,我也还呕心沥血地煎熬了那么久!可就在高考的前两天,我因为一件小事与家里的‘新’她产生了矛盾,谁知爸爸竟误解了我,以为我总是不尊重她,便对我大发雷霆,并脱口了很多刺痛我内心的凌厉话。在那一瞬间,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也不过就像那厨房阴暗角落处偶尔滴下的一滴水珠,有,或者完全没有其实都差不太多。到了考前的那晚,我更是流了一夜的眼泪:我突然因此而想起了我的抑郁而早去的妈妈,我的曾经也还算快乐的童年,进而再联想到我现今生活的诸多不顺,还有高考的大学的未来的那种种的压力。总之,我是一整夜都在过去与现在、快乐与苦痛、勉励与压力、梦想与现实之间穿梭盘旋。结果,在第二天坐到考场上拿着试卷时,我的大脑便是嗡嗡的一片空白,我竟什么都记不得了,我同时且知道我的高考已经提前结束了。可…可我也真的并非完全如最终分数上显现的那般差劲的,我不过是考砸了一场试而已!但我的世界似乎都因此而更加地毁了:爸爸自然对我彻底失望了,我的芭蕾梦也随之化为泡影,我更几乎再没有勇气回来面对你,这,也才是我先前不愿答应你的根本原因!”完全地吐露出自己心中的一切隐秘后,门内便传来阵阵似乎要咳出血来的抽噎声。
刘意感到未尝经验过的极端情绪;其中有泪的苦痛有血的愤怒更有血泪交融而又无可释怀的久久的悲哀。他的泪水早模糊了视线,他的青筋已显露出痕迹,他感到此刻自己的理智如被打上兴奋剂而情感却被注入镇定剂,使他即有万语千言却也不过抖动着身躯从沙哑的喉头深处断续地吐出这么句话:“给…,都给你…,一切都给你…”
然而也就在这半梦半醒间,刘意渐渐感到似乎有人在踢自己的腿,同时还在不停地数落着什么。他用力地睁开泪眼,定睛一看:原来竟是梅紫回来了!并还听得她说:“你怎么又来了?还瘫坐在我家门口!我上次不是已告诉你那丫头就算被打死也绝不会再回到我这儿来了么?你还来做什么?”
刘意哪听得进这话?他忙挣扎着站起身,急切地说:“梅阿姨,您就不要再浪费口水骗我了!我刚刚明明已和唐心有了番交心的对话,她怎么可能会不在您这儿?我现在只求您能尽快地把门给打开并放她出来,否则…否则我就要报警了!”
梅紫看着一脸较真相的刘意,竟失声冷笑了起来;随即,又摇头叹息说:“你妈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每次算账都要算到小数点后,可怎么就会生出你这么个呆傻的儿子来?唉,也罢也罢,你不是很想进去看看吗?好,我今天就索性让你看个够,看到彻底死心为止。”说着,梅紫便推开不能自已的刘意,上前打开了那道黑铁门。
刘意便在第一时间抢进去看,看那门边的墙角——只见一只小花猫正懒懒地歪在那里,舔自己的脚趾呢。他瞬间慌了神,忙又四下找寻起来,除了确定藏不了活人的诸如床头柜首饰盒之类的地方没翻开看,他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搜寻了一圈。结果却也就是个,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