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妈妈说是自有安排,但事实上她什么都没做,依旧是早出晚归地伺候在婆婆跟前。清若每每看见方氏便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假设,连带清曼清嘉她都尽量地避开,而清曼二人却如清若避着她们一样,对吕氏能躲多远躲多远。但因杨老太太这边又除了事端,倒也没人注意她们这些小细节。
自打杨老太太精神开始恢复,脾气就开始变差,对身体状况的感知让她变得急躁不安,好不容易请了几名帮忙的仆妇,都被她用各种办法给起跑了。三餐如果不是三个媳妇都伺候在跟前便不肯吃饭,动不动便耍脾气,随地吐痰,故意失禁,就连清若几个在跟前也不肯屈就。
开始几天,方氏吕氏还都勉强站在旁边当壁花,看着肃三媳妇和仆妇几个在伺候着,渐渐地老太太的脾气愈发暴躁,非得她们挨个在跟前喂汤喂药把屎把尿,就是杨妈妈也苦不堪言,更别说是从来都享福惯了的方吕二人。
“啊!我受不了了!”清如气呼呼地进屋喳喳叫。
清若正在给杨妈妈做面部按摩,连着好几天都没睡好,她鬓角突生了许多白发。见清如进屋,她瞥了一眼,“干嘛,谁踩你尾巴了?”
清如见母亲根本不理她,连眼皮都不动一下,便软了声蹭过去哀求,“阿姆,咱们再请媳妇子来吧,要不然我都快要被烦死了。”
“你这话小心被阿爹听到,定然要骂你了。”清若狠狠瞪了她一眼,“昨日是谁说得好好的,外人总不比自家的亲,不与清曼她们一般,要全心照顾阿嬷的,今儿立刻就变调了。”
“阿姐,昨儿是昨儿,今儿是今儿。昨日是因为清曼实在太过分了,黎嫂让她帮忙端个汤都险些洒阿嬷一身,被说两句就扭头走。可今儿、今儿实在是受不了了。”清如双手捶着桌子泄气,“你可知小姑姑又来把黎嫂挑剔了一番,刚刚黎嫂偷偷跟肃三嫂说她做不下,明儿就要走!”
“明儿?”清若也被吓了一跳,若黎嫂都走了,这个月就已经是第八个了,不由得停下动作。
不料杨妈妈点点头道:“她昨天就跟我说过了,是我同意的。”虽然她也不想,但毕竟人家只是帮佣,不是奴才,没签死契若她想离开,是拘不得她的。“黎嫂也看着你阿爹的面子来的,人家既然想走便走吧。丫头好买,媳妇可不好找,个个都是有家有子的,没人乐意到别人家遭罪,就你小姑姑这张嘴,再请多几个也会被她挑剔惨。”
清若听着默然,不知是否王柔告的密,自打上次吕氏失心疯险些掐死王柔后,杨竹嬗便三天两头打着探病的名头来。若说来帮忙也还好,问题是她从不帮忙,就是一个劲地挑剔杨茂礼找来的帮佣的媳妇子偷懒照顾不善,原本杨老太太已经对来近身照顾的媳妇子不耐烦,听着女儿这么说,更是使劲的找麻烦。不到一个月,母女二人已经联手赶跑了一个足球队的帮佣媳妇,纵是杨茂礼的面子再大,一听是来伺候杨老太太,给多少钱都不肯来。
如果说杨竹嬗是针对杨妈妈,那大可不必用这种办法,因为少一个帮手,苦的不知杨妈妈一个,连带方氏吕氏也都遭罪。
“小姑姑是不是跟二叔一家闹起来了?否则,她这么做,二婶也不好过吧。”唯一可以解释的是,杨竹嬗是在为女儿出气,可冤有头债有主的,应该去找吕氏算账,怎么反而闹得全家都鸡犬不宁。
“他们两家自来都处得融洽,不知怎么闹得窝里反,如今杨家在木云可算大大出名了。”杨妈妈好些天没有舒舒服服睡一觉,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别说你二叔,你三叔那边也没个消停。”
“三婶又闹事了?”不怪清若这么问,吕氏的逻辑和智商早就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谁晓得啊,昨天死活不肯去大院,问起来,竟然是因为你三叔跟五娘在路上碰见了,多说了几句话,她便赌气不肯过来。”杨妈妈对这个拉低全家智商的妯娌也无可奈何。
虽说男女有别,叔嫂避嫌,但姐夫跟小姨子见面聊几句家常,又不是背地里搞暧昧,应该不至于闹别扭吧。尽管吕五娘之前确实做得有些过火,可她后来也算有悔过弥补,而且既然杨茂辉愿意跟她说话,想必心结是打开了,怎么反倒吕氏这个当姐姐的却纠结起来。
“三婶大概还是放不下之前的心结。”清若对吕五娘没什么印象,只是看她后来每次见面都极尽忏悔的样子,也觉得姐妹之间总不要落了隔年仇好,毕竟吕氏自己本来也不是个好姐姐。
“他们吕家的事,咱们不管。好了好了,没事就去做功课吧,晚间还得过去替班。”
“你又回杨家!”
杨竹嬗刚回来,便看见王敬一脸严肃地坐在门口,左右不见王柔的身影,知道是被丈夫特意支走的,只得撇了撇嘴道:“我去看看我阿姆,又不是……”话未完就听到王敬失手打破了一旁茶碗的声音,吓得拍了拍胸口。“你、你做什么!”
“你又去杨家把人赶跑是不?我都跟你说了多少回,你那些嫂子的事你别管,你不信!”王敬鲜少这么盛怒,可见妻子执拗的样子,心知不下重话她定不当回事。“你可知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关你的脸做什么,都不知道大哥上哪请的媳妇子,不是笨手笨脚,就是偷懒贪吃,我看了便不喜欢。”杨竹嬗嘴硬回了句。
“那些人又不是照顾你的,与你喜不喜欢何干?你可知外面如何传,都说你这小姑蛮不讲理尖酸刻薄,不帮忙就算了还赶跑家中仆妇。你就是要闹老二老三直接去找他们便是,做什么非要弄得这么人仰马翻。”自从王柔回来被发现脖子有伤痕,细问之下居然是吕氏所为,杨竹嬗自然是气得想上门理论,可是王柔却拉着不肯让她去告状。
杨竹嬗不解,王柔支吾了半天才说起其中缘由。她从小只知道三个舅舅中,二舅舅一家和他们最亲近,大舅舅离得远,三舅舅虽好却摊上一个二缺的妻子。杨竹嬗秉着朋友的敌人就是敌人,对吕氏从来也没什么好脸色,可王柔对嫌少见面的大舅舅还是有好感的。
自小在药房长大的王柔从七岁开始搬着小凳子站柜台前帮着母亲一起抓药包药,虽然她从未学过诊脉开方,可是大抵什么病应该吃什么药她早铭记于心。然而她不解的是,但凡杨妈妈或者吕氏的用药,杨竹嬗从来都不让她经手。自从曾好奇发现杨竹嬗在抓药的时候剂量跟方子上的不同,并开口提醒母亲关于剂量禁忌的事后,杨竹嬗就不再在她面前为她们抓药。
尽管如此王柔也从未放在心上,直到吕氏那一番话忽然令她整个人都打了激灵。俗话说得好,老鼠儿子会打洞,她虽年幼,但在王敬身边耳濡目染那么多年,也是知道不少药理知识。吕氏的无心之语突然勾起了她幼年的困惑,却也萌生了一个不安的想法。
“阿姆,三妗的安胎药是不是被你换了?”王柔的一句话令杨竹嬗便了脸色,她心里忽然明了同时也觉得悲凉,“大妗当初也是被你换了药吧?”
“你这丫头诨说什么,怎么跟你阿姆说话的。”杨竹嬗有些恐慌,她没想到女儿会知道这些。
“我说什么阿姆应该知道,其实她们早就怀疑了,只是没人提起而已。但是阿姆,你怎么会这么做,这可是会死人的!你害死的不只是大舅舅的儿子,还是阿公的孙子!”自幼被王敬教导医者父母心,王柔对母亲的作为表示不解愤怒,甚至觉得耻辱。
杨竹嬗想也没想就甩了女儿一巴掌,等她后悔时,王柔肉呼呼的小脸上已经印上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她紧张慌乱地想要安慰女儿,可得到的是她一记愤怒的眼光,没等她出声安慰,王柔便转身跑回屋。
之后好几天王柔都不肯跟她说话,得她再三解释,保证从没有害人之心,更不会害杨妈妈和吕氏流产,她们之所以小产都是因为她们身子差,关于这点王敬是可以作证的。王柔虽然怀疑,但终究是母女连心,最终原谅了母亲,可杨竹嬗却没能原谅引起这一事端的吕氏和清曼。自此,便常常借着探病的关系却挑唆杨老太太赶跑帮佣的仆妇,闹得杨家鸡犬不宁。
王敬见妻子目光闪烁,显然是没用心在听他的话,气得拍桌大骂。“我警告你,不许再进杨家一步!现在连来看病的人都知道你在杨家做的那些好事,我老王家的招牌都快你拆下来了!”
杨竹嬗听了大吃一惊,“谁到外头乱传的!”
“呵,还需要别人传?你把人都给挑剔走了,你以为他们心里就好受,不亲自找上门来就已经是给你面子了。总之,没有我允许,不许你再回杨家,还有让茂昌把子母钱都收回来,我听说外头风声紧,要被官家发现的连骨头都没得剩。”
“不会的,方员外他……”杨竹嬗顿时觉得心头不安。
“你还指望方员外,他早就收线了,放出去的都是别人托他的。”王敬向来不喜动怒动躁,被妻子这么一闹,只觉得心神疲倦。
“可是……”杨竹嬗还想再替方员外说项,却听有人在喊:“阿姐,你在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