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餐厅的门口，随处可见的被阴影遮挡着的阳光，让人心烦。电话在白杉手里微微发烫。
白杉又低头看了看手机。
手机屏幕上，是Boris刚刚发来的短信：“自己来餐厅，我没空。”
眼前的餐厅早已不是记忆中几个星期前被砸得狼狈不堪的模样。到处是装修得晶莹剔透的玻璃，奢华精美的瓷砖。
“Boris先生”！他将那扇熟悉而沉重的门推开一条缝，丝毫没有理会老板娘和服务员们关切而诧异的目光，直接走到VIP包间。
Boris瞟了眼白杉，快步从里屋走出，连个“你好”都没说，便抚着白杉的背，赶驴似的将他赶入包间。
一台POS机似乎早有准备而来。雕着红漆线的桌面被收拾一空，擦得雪亮，弥散着怪异的气味。
“我说最低1000欧，你还真刷1000欧？”Boris看着眼前这个穿得有些贫寒的处长的儿子，皱起眉头。
白杉点点头。
“那你刷个一千零一欧，合人民币一万。我还有事，你赶紧！”
“什么”？
“刷一千零一欧。你就刷吧，刷吧”！Boris一面说，指指POS机。
“对了，这是我所有的。”
“担心什么！”Boris在一旁粗鲁地叫道，喷了一口呛鼻的烟雾，甩出一份协议：“这是投资我们公司股权的《投资入股协议》。欧元股权！签了可以拿分红，又拿3分利，又拿分红！要签欠条也可以。要欠条我现在就换”。
白杉瞄了眼《协议》。《协议》上，深奥的法语和法律，看着就是外星文字。可Boris就在旁边，白杉只好做研究状，装模作样故作高深地从前到后从后到前翻了几页。Boris泯了口茶，轻轻地弹着烟灰笑了笑：“做生意讲得就是诚信。不管你1000欧还是1万欧，我一分不少你。钱是到公司账户，跟我没关系，所以我们签的是投资协议。如果是到我个人账户上，就是签欠条。你瞧，我是多么信赖你，因为你是法律专业，所以才会把协议给你看。要是别人，我就直接给他们签字。”
“可是。您的公司不就只有您一个股东么？”
“噢！”Boris呵呵了一声。以前谁要是提了这个问题，那他就是个问题。可如今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学生居然当着他的面就这么毫无遮掩地说了出来，着实让他毫无防备。
Boris笑了笑道：“不愧是法律专业的高材生。法国到处都是监管，比中国透明得多，怕什么？刷吧！”
说完，指指白杉手里的POS机。白杉点点头，一个大老板都这么苦口婆心和他解释，岂有不刷的道理。他握着POS的手就像受了魔咒，居然不听使唤开始输入密码。
手里的POS机发出“滴。滴。”声，仿佛在开心地唱着歌：“我刷，我刷，我刷刷刷！”
下雨般的汗滴落在白杉不断颤抖的皮肤上。白杉心里跌宕起伏：“妈的，怎么开始输密码呢？怎么就会答应Boris呢？白杉啊白杉，你是不是疯了？这可是你一个月的生活费啊！”
POS机唱完了歌，“吱呀”蹦出一条交易清单。
——SUCCESS！（成功）
鲜亮的几个字母，如同刺辣的阳光穿透玻璃，刺进白杉眼里，晃动玻璃的风吱呀作响，吹进一片喧嚣。白杉放下POS机，递到Boris手里。
Boris将小票慢慢塞进鼓囔囔的包里。忽然，脸上那灿烂而夺目的笑容不见了，变成了一脸严肃。他转过头，熟悉的锋利的眼神：“你的驾照有经过国际公证吗？”
“没有。”
Boris遗憾地摇摇头：“在法国开车要经过国际公证的。不然怎么开？”
“那。那。那。您没和我说啊。”白杉缩起身体，嘴巴里咕噜着。
“这需要说？”Boris瘦尖的脸就像阴冷的梅雨季节的天：“你难道不懂国内驾照只能在国内开，这么点小知识都没有？还留学生，留个毛。”！
“您。您。”
Boris拍拍白杉肩膀：“我说话算话。但是，你没有有效证件，我没办法把车给你。你必须先找个时间回国公证，公证完以后再找我。就这么一千欧的小事情。”
“公证？！回国？！”
“车就停在餐厅后面的停车场，有空自己去看！跟你胡扯什么？你抓紧时间。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Boris潇洒地拿起包，头也没回地一甩身子，只剩下他身上昂贵的奢华的香水味，淡淡钻入鼻腔。
从包间到餐厅后头的停车场，五分钟的路，竟是如此漫长。
坑坑洼洼的停车场上，几部车凌乱地摆放，看似好久没人动过；车子大都没有车牌，轮胎、方向盘也上了锁，用手指一扫车身，像在雾玻璃上划一条清晰的脉络。下过雪般的鸟屎，黑炭似的灰尘，杂乱无章的满车都是的叶子。。
白杉绕着车走了两圈，忽然，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叫唤：“你。借钱给我哥了？”
只见徐晓璇远远地走来，快步到车旁，拍了拍车身，熟悉而水灵的大眼睛带着笑意：“过程顺利不？”
“除了顺利就没别的了。”白杉点点头，从包里掏出《协议》：“一千欧啊！”
“投资嘛，怎么了？”
“你看！”白杉握着拳头，敲着车门一阵咯噔咯噔响：“本来我是找他拿医疗费的，怎么就成了我给他1000欧了？而且，他说好的车子也没给我。连钥匙都没！你哥真的两面三刀啊！徐晓璇，这事你怎么看？”
徐晓璇耸耸肩膀：“既然把钱放他那儿，说明你信任他。否则又何必把钱放他那儿？至于车子，既然他说要给你，那么肯定会给你。”
“说这绕口令干什么？他就是没给我。”白杉摸了摸头，道：“你哥做人做事到底怎样？”
“不清楚。”
“你哥，有城府呀”白杉下打量着徐晓璇：“华洲市市长的亲戚，厉害。”
“你？”徐晓璇后撤了一步，大大的双眼盯着白杉半天：“恩？”
“我听说的。”白杉将协议收进包中：“而且，互联网上也传得沸沸扬扬的——华洲市市长，贪污，巨额的财产不明去处。Boris好像是这之后才发家的吧？”
“什么意思？”徐晓璇不说话，隔了半晌才平静地“哼”地一声，嘴角不屑地上浮，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怒发冲冠，如果她的眼睛会说话，那么一定是充满悬疑的长篇小说：“网上的舆论满天飞。至于真假，我也不知道。”
徐晓璇皱起眉头，正想撤步离开，却被白杉抓住了手臂。
“你没有找他问清楚么？”白杉说。
“关你什么事？”
白杉本想继续追问，忽然猿芳凶神恶煞的模样在脑海里一晃而过——白杉啊白杉，你哪根筋又生锈了？你眼前是Boris他妹妹啊！他妹妹的！这么弱智的问题居然会问他妹妹？
停了半晌，徐晓璇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白杉有些不知所措地楞在原地：“网上信息还挺全面的。没办法，警察把我们家族的人都调查了一遍，所以徐建才会以读书的名义出国。告诉你也无妨，华洲市的原市长就是我哥Boris的姨夫！他确实贪污了很多很多钱。这是自作自受。出事以后，我们家族所有的人都跟他撇清关系了，谁也不愿意自己也被拖到牢房里去。但至于Boris为什么会这么有钱，为什么会来这里。具体情况你得问他。不过。”
徐晓璇比了个“枪”的手势，顶在白杉肚子上：“劝你可别这么好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