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太阳,冰冷悬挂高空,照亮警察局门口形色匆匆的人群。
徐晓璇站在开满艳红的丁香花下,嘴角酒窝依旧浅浅的,长发轻佛面颊,带着清淡熟悉的香水味。“Bisous(法国的贴面礼)”。她指指自己,缠裹着的围巾随风轻柔地扬起。
“怎么心不在焉的!昨晚警察叫你准备的材料都带了吗?”晓璇张大眼睛,盯着面前这张粗糙蜡黄的,满是痘坑的脸。
“都带了”。白杉点点头。
白杉的身后,是一座看来历史悠久的建筑。庄严肃穆的墙却种着花花草草;简洁的大门却被人到处涂鸦,几个老旧的大字,像剑一样刻在沧桑的石头上:“POLICE”。
警察局平静而清幽,法国哪里的警察局都一样,看起来都是名不经转的小建筑,紧挨着居民区,没有门卫室里那些吹胡子瞪眼的应答机器,也没有雄赳赳气昂昂可以停几百部车却只停了几部车的大广场。
里头的问询室墙壁雪白,挂着两面法国国旗和几幅抽象画,没有特色彪悍的语录。案台上几盆粉色的花,在明亮的光线下和窗外翠绿的小森林相互映衬。隔着玻璃墙的一角还有几个纹着身,表情怪异的人,时而怒目神色,时而阿谀求容,嘴里咕噜着听不懂的方言,被反拷着手,就像可怜的小猫一样蹲在角落。
“Bon。rentrez-vous(嗯,你们进来)”
忽然问询室的警察朝白杉和晓璇比划着喊道,表情严肃。这号称世界上最快速,最美丽的语言,此刻竟那么阴柔,那么让人恐惧。警察将材料整理出来,一声不响翻阅着,小小的问询室满是“沙沙”的书卷声和轻微的咳嗽声。忽然他像捡到什么宝贝似的,双手放在电脑键盘上,用两根食指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击,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Votrenom(你的名字)”?
“白杉。”
警察熟练地按下SB两个字母:“Ditemoicommentils'estpassé(告诉我怎么发生的)”。
“Voulez-vousqu'ellevousditeca(您要不要她说)”?白杉手指着徐晓璇。
“Monsieur。C’estvous。quiaétéjetéparlaboitedeCoca。etaprèsc’estvous。quiafrappélegens。paselle。C'estvotreobligation。Vousdevezm'enexpliquersérieusementetclairement。compris(先生,是您被可乐罐砸到,随后是您打了对方,不是她。这是您的义务。您要严肃而清晰地跟我解释,明白)”?警察道。
白杉瞄了眼晓璇,叹口气:“lenoir,ilyauntatouagecommelesoleilsursonarrière。Ilcourtetilm’ajeté,etj’aifrappé。mais。(黑人,他手背上有个太阳纹身,他跑,他丢,我打,但是。)”
“Vousconnaissezpasleverb(您不会用动词吗)?”
“Oh!”白杉说道:“Bon。lesoir。c’esttropnoir。moi。faitlelivraison(那天,很黑,我,送外卖)”
“Vousconnaissezpasl’indicatifimpa***it?(您不会用法语的过去未完成时态吗?)”
天呐!
什么狗屁法语,描述那样一件事情还TMD得用“过去未完成式”,这要怎么个说法?白杉额头的汗咕噜噜滑下来,他朝晓璇瞄了眼:“不然叫你哥过来?”
晓璇捶了白杉一拳:“警察是问你,又不是问我哥。你看你!还留学生,连法语都不过关!还给我们店带来这么多麻烦,我哥来了也被你气死!以前我哥可是隔三差五来警察局。那些黑鬼以为中国人都很有钱。他们到店里要保护费、给车胎放气、抢我们的外卖员。什么事都干。”
“什么!”
“警察也只随便抓了几个。这里种族歧视很严重的!在法国,对我们中国人,他们骨子里都有排斥的。不然我们的案件为什么拖那么久”徐晓璇耸耸肩膀,轻声道:“其实呢,这次事情,我哥就想联系一下大使馆,申请游行。指望不上这些警察。你可别看我哥那么古灵精怪,他可是超级爱国的!”
“游行?!”
“是呀,你得适应一下法国的生活节奏。这里,动不动就游行!”徐晓璇笑了笑。
正在这时,一旁的警察猛敲起了桌子:“Monsieuretmademoiselle,neparlezpaslechinois。etrestezcilencieuxs’ilvousplait。Merci(先生,女士,请不要说中文,并且保持安静,谢谢!)”
随后,警察朝白杉一字一句道:“Bon,vouscontinuezcommevousvoulez。Etprendletemps’ilvousplait,merci(好吧,那就按照你的方式继续,慢慢来,谢谢!)”
等到讲完整个过程,两人从警察局里出来时,已经是中午时分。警局外那片古老而安静的街道,墨色的鹅软石覆盖着太阳投下的树荫。正午的太阳孤零零挂在天空里,天气难得如此放晴。
一辆油光可鉴的银白色奔驰车从不远处静悄悄驶来。汽车在墨色成片的树荫下拐了一个大弯,轮胎停靠在了路牙子上。
全景天窗,优雅的线条,三叉标志简约精致。
奔驰的窗户无声息地降下,露出Boris成熟的脸和他的三角眼:“上来”。
车内异常安静,安静得令人窒息。芳香淡雅的真皮味钻入鼻腔,价值百万人民币的奔驰车一点也不会颠簸。
片刻,一阵手机来电打破了车内的气氛。Boris撇了眼号码,的脸变得有些乌青。他突然停下车子,接起电话:“是。对。没时间。叫他赶紧处理。不方便。
电话那头一喘一息连珠炮似的声音清晰可闻。
Boris忽然恼羞成怒地骂道:“******。你告诉他再唧唧歪歪,我找人整死他!别他妈整天给我扯这些。”
Boris嘴里絮絮叨叨,忽然按起了喇叭,接连好几下:“你说这些穷鬼,爱走不走的,什么破国家的什么破路搞这么多破灯!要是我在国内开保时捷的时候,早就撞过去了”
他吼完,沉默了片刻,猛然回头,锋利的目光是如此凶狠无情,像个高速旋转着的切割机,要将人硬生生切成两半:“你就暂时先不要来我餐厅上班了。”
“对,对不起。Boris先生。”
“一年前那次打架,知道不知道警察后来怎么处理?”
“不知道。您是想说。”白杉咽了口唾沫:“昨天,我真不是故意惹黑人的。”
“怕啥呢?神经病。”Boris继续道:“我的兄弟大部分被抓了,黑人即使抓了,也是抓了关,关了放。法国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浪漫的社会。
白杉点点头。
“法国是什么样的社会,你要搞清楚,不要什么都不清楚,不明不白的就到这个社会上来混,知道吗?”
“谢谢Boris先生。”白杉将身体往前靠:“您说的那件事。后来呢?”
“后来?那个带头的黑鬼找不到了,能咋办?凉拌咯。这不是我说的,是警察说的。结果还不是我挑起了所有的东西。真可怜我那个小弟,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去了。后来还是我找通关系,找你们的Francis老师,向政府申请游行。”Boris说完,又转过头:“去年的那次游行,是史上最大的一次,你当时在国内,应该听过吧?”
白杉点点头。
其实不用Boris说,那次游行早就被当做法国治安教材,被老师常常提起。尽管那次游行是最轰轰烈烈的一次,却以失败告终。
游行将近尾声时,被一帮暴徒挡在了路中央。暴徒们丝毫不顾及组成厚厚人墙的中国游行队伍,冲进队伍里就是一阵乱抢。看似人多势众的队伍,却禁不住几十个暴徒的冲击,瞬间崩塌。一群中国人四散逃窜,扔了一地“反暴力”的标语。
暴徒们抢的抢,打的打。直到几十分钟后,警察才跟散步似地赶来。
然而,见到这个场面,警察第一时间不是抓捕暴徒,而是忙着驱散中国的游行队伍。暴徒们就此机会做鸟兽散。警察对抗议示威的游行队伍放了催泪弹,并且扣押了许多中国人,最后,在大使馆的交涉下,才陆续放人。
游行是**丝的,结果是悲惨的,口号是吼叫的,内容是没有的。
一旁的Boris又狠狠地拍了拍方向盘:“这帮法国警察,没一个好东西。我们搞啊搞,搞啊搞,搞了半死,政府才随便抓了几个,连那个领头的黑人都没抓到,就随便判了。法国没死刑。”
“就这么不了了之吗?”
“抓不到那领头的黑人,你还要怎么样?游行就是造声势,声势造出来了,至少有了些影响。你要知道,今年的治安已经比去年好很多了。”Boris对着挡风玻璃凝视许久,突然问道:“昨天他们有没有什么明显特征啊?比如手上有什么太阳的纹身之类?”
太阳纹身?
白杉忽然想起那个黑人手背上的纹身,正想开口,Boris却看穿了白杉的心思,抢过话,语重心长:“不管有没有,那几个黑人,不是好惹的。他们不是一般的小混混。”
“那。那。”
Boris长叹了一口气:“法国一共有三个最大势力的黑帮。第一个势力最小,叫Sno(深青)帮。第二个叫Leyome(力牙)帮。第三个也是全法国最大的黑帮,警察也管不了的,叫Zolatas(左拉达斯)。那个太阳的纹身,就是力牙帮的帮会标志。深青主要在大巴黎以外,很多都是无业游民;力牙主要在小巴黎以外,大部分是黑人;最强大的就是左拉达斯,控制整个巴黎,甚至,整个法国。”
白杉叹了口气,看了看自己的鸟门,心想,原来我惹到了老二啊。
Boris继续道:“餐厅旁边的小公园,可是所有法国人最讨厌去的地方。枪杀、贩毒、埋尸。每个月都有那么两三天。那几个黑人出现在那里,一定又干了什么事。”
白杉声音有些颤抖:“也是。我也纳闷。那几个黑人,他们都在Lesulis混,怎么跑到Nancoucha去了!”
“哼。下次注意点。”Boris打断道:“留学生,就是来读书的,别他妈整天搞这些。到时候你惹了事自己承担。”
“谢谢Boris先生。”
Boris点点头,加大了油门。价值百万的奔驰车轰一声飞快地窜了出去,瞬间的提速让人胆战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