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并不完美无瑕。
相反,这个拥有世界第三大语言的国度,年年发生的恐怖事件多如牛毛。一个大半年时间都在放假的自由国家,游行示威几乎成了法国人的第二生命。早在国内时,老师们就无时无刻不把这当成一门教材天天灌输于耳。
虽然这几天看似平静,Lesulis毫无黑人们的音讯,没人在角落放冷枪,也没人拿着油漆将家里喷个遍,但想起老师们抑扬顿挫,神色夸张的说辞,白杉的内心总是起起伏伏,脑海里总晃荡着那帮人无所事事、簇拥成群踢着足球嘻嘻哈哈的模样。他甚至不敢把家里头的窗帘掀开,仿佛随时随地,都有一颗青果,甚至子弹冷不防地从天而降,在身上打出一个窟窿。
这天,又是一个平凡的周末,白杉下了课,便往中华餐厅走去。
街旁的路灯照在脸上是惨淡的白,黄昏的天空布满一层萧条而恐怖的氤氲,灰蒙蒙看不清近在咫尺的路。
白杉下了地铁,路过小公园时,忽然,路旁传来一阵轻飘飘的脚步声。
他连忙停下脚步,却发现小公园里稀稀拉拉走来几个身材消瘦,身披黑衣的人影。粗鲁的笑声缠绕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带着巨大的回音。
一丝不详的感觉,瞬间笼罩在白杉心头。
他没说话,可刚想迈出步子,腿却开始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Hey”!
穿过沉重的暮色,一声刺耳的叫唤打破了黄昏的宁静。随后急匆匆的脚步将白杉绕成一圈。
白杉的后背像开了一扇窗户,瞬间变冷的风不停往里灌,挤压着血管和毛孔,把皮肤上的鸡皮疙瘩一个个顶了出来。
那个领头的黑人的手,那个大大的太阳纹身。不正是。不正是。朝自己比食指的黑人吗?
“OH。Chinois。Lachinois(哦。中国人。那个中国人)”!那黑人看着眼前这张打过几次照面的脸,像发现了国宝,一惊一乍叫道:“鸟。鸟。!”
什么鸟?
白杉硬着头皮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腿中间,大气不敢出。他知道自己脸上应该是种奇异的稀罕的笑容。
“鸟。”!黑人又说了一遍。
这回终于听清了,黑人说的是“你好”。
“我好”。白杉伸出手。
黑人走上前,抓着白杉的手就狠狠捏了下去。
黑人的手异常有力,粗大的手指就像一个巨大的手铐,将白杉的手紧紧地铐住在中间,无法动弹。
“C'esttoi?C'esttoiquim'asinsultélasoir,c’esttoiquim’asjetélecoca?(是你吗?那天晚上是你骂我的?是你朝我丢可乐的)?”黑人问。
白杉刚想点头,脖子却不听使唤摇摇头。
“Vient。toi。vient(过来,你,过来)”黑人领着白杉走回草地。
湿漉漉的草地显然没有被阳光充沛的下午晒干,一踏上去就可以感觉到阴森的凉气从下至上。悬挂头顶的路灯铺洒下的光线,带着不可测量的重量飘进眼里。
“Toi。vient(你,过来)”黑人拉住白杉。
“Vient。quoi(过来。干什么)”?
“oh。leput。niquetamère(噢,这蠢蛋,操)”!黑人笑嘻嘻地和身边的矮个子们叽里咕噜一通,草地飘起一阵的嬉笑声。随后走到一旁,拍着白杉的后背,很标准地做着功夫的动作:“chinoisgonfu。eh(中国功夫,嗯)”?
白杉没有说话,倒是几个矮个子过来对这黑人说:“Alors,patron。cayest。vaytoivite(好了,老大,算了,快走吧)”!
“Cavaquoi。j'aimebienchinoisgonfu。eh,lecon。(算了什么?我很喜欢中国功夫。”)
“Patron。(老大。)”几个矮个子黑人无力地哼了两句便不再做声。
白杉觉得自己就像只待宰的鱼,已经被人固定在案板上,就等刀起刀落,随时身首异处。
领头的黑人瞪了矮个子一眼,推开阻拦,弹了弹白杉的脑袋,将那张恐怖的脸向白杉凑近。
这回终于让人看清楚了那张脸——头发密卷,额头宽大,牙齿被烟熏黄,双唇下密布零碎的胡渣,嘴唇上打着一个奇异的唇环,还有那只充满皱纹的,朝他比食指的手,手背上,那个太阳形状的纹身赫然在目。
白杉皱起了眉头:“Jeteconnaitpas。pourquoitum'astappé(我不认识你,你干嘛弹我)”?
“Ohlala。chinoisgonfu!ah。lefou(哦哦哦,中国功夫!哈哈,这傻子)”。
“Vous(你们)!”白杉叫道。
“Nous,quoi(我们,什么)?”黑人二话不说,上来又往白杉脸上打了一巴掌。
一阵热气带着血红的液体,瞬间从白杉鼻孔里钻出来。
“Ohlala。chinoisgonfu!Vient!(哦,中国功夫!来!)”。黑人笑道。
白杉瞄了瞄黑人,一把抹去鼻孔旁的血。看这样子,打也是死,不打死得更快。他握紧拳头,眼睛一闭,使出全身力气往上挥了一记右勾拳!
只听“啪”的清脆一声,余光里,那个黑人嘴里嘎啦喷着气,捂着下巴,随后沉闷的像泥一样跪在地上,身下是几只被压断的枯枝碎棍。
“Lecon!(蠢蛋)!”
那帮黑人顿时疯叫起来,像被捅的蜂窝,发疯似地朝白杉冲去。
他于是立刻转身,头也不回往中华餐厅撒腿就跑。
身后的街道上,几阵“噼噼啪啪”石头的飞溅,随后响起了粗鲁的,摩托车嘶吼般的骂街声。
小小的亮白色的点,终于变成了温暖的灯光。
中华餐厅里头,一群高雅的绅士和贵妇人接踵摩肩,酒杯觥酬交错,还放着舒缓的钢琴曲。富贵而高雅的场所,显然白杉唐突的闯入让人很不适应。
“快!”白杉自言自语,也顾不得那些举着酒杯正准备豪饮的客人,一路蹿到Boris的办公室:“黑。黑。黑.”
一个矮矮瘦瘦的身子站了起来:“Hey!”
“黑人!”
“黑人怎么了?”Boris问。
“莫名其妙!真的莫名其妙就找我茬。拿石头砸我!。就在门口!”白杉喘着气:“老板。他们太可怕了!”
“你怎么惹这些人?搞什么东西啊你?”Boris睁大双眼凶狠地瞪了白杉一眼,一摔门就走了出去。
未想,Boris尚未到门口,就听装修豪华的玻璃上一阵“哗哗砰砰”的打砸声。
平静的餐厅顿时像炸开了锅,高雅的绅士和贵妇人们安详的脸上扭曲得就像印度飞饼,同时尖叫着,惊恐着,涌向餐厅一角。
“妈的!”
Boris喊着,拉开厚重的门。
几个四散奔跑着的人影狂叫着,已经跑到远远的那头。视线所及之处,全是破碎一地的玻璃和石头,被狠狠划过的车身,和一片呆若木鸡的围观者。
Boris站在暮色笼罩的路灯下,眼里布满了血丝。他拨弄着略长的夹杂着水珠和皮屑的头发,昂贵时尚的法国风衣仿佛一张巨大的黑色的网扑到白杉面前,将白杉网在无法动弹的原地。
“怎么搞的?”Boris问:“你说,怎么搞的?”
“他们惹事生非,他们。”
“操!他们?妈的,你。你就不知道躲远点?”Boris气不打一处,踱着步子,绕着车走了一圈,鼻孔哼了一声:“知不知道一年前这里有几百个人打架,我们店面一塌糊涂,重新装修,就是因为惹到这帮黑鬼!我们当时一个小弟,为了赶这些黑人,傻傻的冲到对方人堆里。结果就被刀捅到腰!”
Boris比划着动作,粗糙的手露出一些青色的线条,密布着扭曲的血管:“从这里,插到这里,这么贼狠的一刀,内脏破裂,肋骨骨折,颅骨凹陷,救都救不过来!他所有的东西,什么证件、钱包、手机,所有的被抢走,现在那个领头的黑人,连抓都抓不到!后来警察联系大使馆,我们也联系国内。可什么鸟用都没有。你。你又。又!知不知道这会引起外交事件?!”
白杉道:“我只是和理论了几句。”
“理什么论?你不会控制你的嘴巴?”
白杉道:“我甚至还没有理论,只是看了几眼。”
“看什么看,你不会控制你的眼睛?”Boris说完,也感觉这话说的似乎不对,于是叉着腰,食指几乎顶到白杉的鼻尖:“反正你负责跟警察解释清楚。你解释清楚!你妹的,居然是我弟的同学。我。我那天。!你妹妹的!
闪烁的警灯,叽里呱啦的消防车,越来越多的围观人群。白杉看着亮如白昼的路灯,心仿佛一朵湿漉漉的花,无力地瘫软下来。明天,注定是个让人疲惫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