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ncoucha大学校园。
天空,温暖的蓝色;阳光透明如蝉翼。
忽然,由远及近飘来一阵犀利的高跟鞋声。
伴随着飞扬跋扈的旗袍裙,和那股浓厚的香水味,Francis穿着两条丝袜的腿,走到了教室中央。她还没停稳脚步,便瞪了白杉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出来一下。”
走廊上有种奇怪的安静。从教室窗户里瞟出的那些好奇的目光,并没有阻止Francis独有的特色的嘶吼声:“知道不知道你还是学生?”她伸出食指,奇怪的是这回竟没说金额,却像一个钻机钻着白杉的胸脯。
——“知道。”白杉道。
“知道不知道学生应该学习?”
——“知道。”
“知道不知道你成绩最近下滑了多少?”
——“知道。”
“知道不知道成绩这么差就去打黑工会有什么后果?”
——“老师,您不能按照因为A,所以B,然后C,结果D的逻辑。”
“你以为我想说你?你见我说过其他人?你工作后,看看谁愿意说你!出国留学不是混日子啊!”Francis的脸红得像泼上了红油漆:“你爸爸还特地找我谈过心。他说你人很聪明,就是容易干傻事。你现在出国了,我却发现你只干傻事!白杉啊!不要做拒绝长大的小孩子,要知道社会的艰辛、社会的复杂!&#^%*@#*(#@。”
——“Francis老师,我那天。是雌性。”
“我需要你解释吗?你解释不解释关我什么事?重要的是你啊!你影响的不仅是你自己的面子,也是影响大家的面子,甚至影响整个国家的面子!你再这样不务正业,后果自己承担!”
Francis说完,气呼呼地走回教室里。刚才爬上脸颊的怒火,稍稍松了些:“同学们,通知一件事情。刚接到通知,本周末准备在巴黎的共和广场搞一次游行。”
“哇!”班上一片愉悦的尖叫。
“哇什么哇?!干什么?干什么!这不是春游!这令法国人最厌恶的活动,兴奋什么?”Francis清清嗓子:“我们的游行,在巴黎共和广场。那里几乎是法国所有罢工、游行的起点和终点。到时候法国各大媒体都会来。事件的起因大家应该都知道吧?这次游行就是针对中国人受到暴力行为侵犯愈来愈烈的现状的一次示威,规模比上一次的更大,是法国华人史上是最大的。届时,如果大家要去,跟我联系,尽量不要自己去。具体时间、注意事项,等等看传单。”
“我顶!”人群中有人叫道:“我顶!”
Francis继续说道:“同学们如此顶,我表示很欣慰。在国外,最需注意的就是安全,其次才是学习。不像某些同学,不顾正事,以为出了国,就可以无拘无束了!”
Francis又瞪了白杉一眼,随即留下急匆匆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教室外远远的走廊那头。
消息传播得如此之快是谁也没想到的。
接到通知,仅隔了一天,各大网站、报纸的头条就几乎都被这场游行占据。
每天都听得列车上的广播喊:“中国人又开始了!”、“十五亿火星人准备占领法国了!”;要么就有人莫名其妙地问:“法国绿卡不好么?”、“欧洲不好么?”随后便是白眼和自得其乐的笑声。看起来温文尔雅的法国人仿佛一夜之间就变成极具进攻性的蝎子,将任何亚洲面孔的人都变成了攻击对象。
法国的游行和中国的游行大为不同。中国的游行,是春游的另一种版本。一群人拿着小红旗,戴着小红帽,仿佛又回到了18岁无忧无虑的年纪。
不过,橘生淮南则为橘。到了法国,兴许是本性被激发出来了,国人如此慷慨激昂的场面,白杉还是头一次见到。
游行的那天,刚出共和广场的地铁站,白杉就听见雷鸣般的掌声和吼叫。暗流涌动的人群中是激昂慷慨的演讲:“首先感谢巴黎人民给了我们今天这次机会让我们聚集于此。这是罕见的一次,也是欧洲和法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华人集会。游行的目的是反对各种种族歧视,反对针对中国人的任何暴力与挑衅”。
街道上、车顶上、电线杆上、树上、垃圾桶上,完全看不到尽头的人海中无数各色各样的标语挥舞着,排山倒海般的纸片、大标语、宣传单随着狂乱的风在空中飞舞,铺天盖地。视线所及之处,摆满照片和文字,一张张面孔愤慨地面对法国媒体的各种“长枪短炮”,齐声喊着:“Vivelachine!contrelaviolence(中国万岁!反对暴力)”!
若不是遍地标志性的中世纪建筑,仿佛真回到了几千公里远的国内。
走在队伍里,白杉看着自己头上的小红帽,太阳格外耀眼。
要知道,这在国内可是报纸头条。各大网站的首页已经铺天盖地贴出了照片。若是在这些网站上露露脸,真是三生有幸!白杉这么想,居然有了些小骄傲,嘴角微微上扬。
倒是一旁的猿芳不屑地咳嗽了一声,将白杉的小红帽一脱,指指前方开路的警车:“诺,你是不是应该和他们合影一下,或者找记者专访一下你这导火索?”
“嘿嘿。”
猿芳一弹白杉的脑袋瓜子:“你这人,真是没节操。跟徐建打了架,还去他哥店里打工?现在惹了这么大事情,居然还想着出风头。哼!”
“我是牺牲小我,保全大我。”
“我看你是不仅小二,而且大二吧?”猿芳继续道:“而且听徐建说.你和他妹妹.”
“八字还没一撇呢。”白杉哼了一声:“人家好歹在法国四年,我只来四个月。论经历没她丰富,论法语没她流利。不过,徐建干嘛和你说这事?”
“因为你老牛吃嫩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瞧你这张脸,月球表面似的。你别整天一下爱乐迪,一下徐建妹妹的。你水平,还不够!劝你还是好好读书,离期中考就剩下半个月,你看你现在的成绩。”
猿芳说的有道理。法国人一向执行“宽进严出”的政策,这点和中国的教育刚好相反。白杉这个月的平均分是D,在平均分是B的班里,如果不努力学习,那就是真是B了。
猿芳见白杉不说话,便继续道:“你就不能不惹事生非么?做一个普通人民群众好不好?期中考可是第一次正规的大型考试。这不比国内,若有一门挂科,上专业就成了麻烦。这样的考试,事关命运,你还是努力努力应对。不然假期都不知道怎么过,看你到时候还有脸找徐建妹妹度假不?”
“考试就考试呗,及格就行了!别废话了,跟我妈一样!”
说完,白杉俯下了头,穿过人群的阳光刺痛双眼。怎么“及格就行了”这话居然从他嘴里窜了出来?想当年在国内,门门考试都是80分以上的他,不是最反对这句话的么?
猿芳在一旁歪了嘴不做声,手里挥着长长的国旗。
“再说了,我又不是找不到女朋友。”白杉闭上眼睛,想起那一年的凤凰花下:“我以前倒交过一个,和她在一起一年了。”
“然后呢?”猿芳问。
“然后我发现她有了小三。”
“再然后呢?”
“我去找那小三理论,得到了一个结论。”
“什么结论?”
“她和那小三在一起两年了。”
白杉刚说完,正在这时,前方黑压压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
黑幕正中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像“哄”一声着火炸开的木柴堆。
“口子”中是几个纠缠在一起的男人。随后是一片尖叫声和口哨声。几秒钟后,炸开的人群马上又缩了回去,拥向包围圈内的几个男人。
“这是怎么回事?”白杉昂起长长的脖子。
——“打架了!”
不知谁朝天喊了句。
什么?打架?
只见一辆斜停着的豪华的奔驰轿车上方,是一个半人高的栏杆。
栏杆上横七竖八地倚靠着几个穿着破旧的家伙,他们比着国际手势,吹着口哨,哈哈大笑:“Hey,lesmerdeschinois(嗨,土鳖的中国人)!”。虽然他们衣衫褴褛,却嘻嘻哈哈的,好不快活。脏乱的衣服上也披金戴银,挂满首饰,仿佛对眼前打架的场景异常欣慰。
奇怪的是,他们的手上也戴着几个戒指。
白杉走了过去——忽然,那个有些熟悉的戒指就像一道闪电一样劈过脑海。
这个戒指,不就和那个在地下通道唱歌的中年男人所戴的戒指一模一样么?
豪华的奔驰轿车中钻出一个中年男人,手中挥舞的是被扯烂的国旗,下巴留青色胡渣,指着那帮黑人,怒睁着双眼挥动着拳头,奋力冲上前:“傻缺的狗东西!滚他妈滚远点!”
白杉顺势望去,一个名字不由自主地从他嘴巴里叫了出来——Boris!
“朝我车子丢什么东西?!比什么中指?眼睛瞎了?深青的垃圾!”Boris紧锁着眉头,吐了口痰。
深青?原来这帮人就是传说中的深青帮!
“Vient,Vient,Lafoisdernier,t’avaislachance,cettefoisci,t’enasplus(来啊,来啊。上次你有运气,这次再也没有了)!”那帮人驴叫着。
“操!我X!”Boris将手里的饮料泼向了那帮人。
坐在栏杆上的几个人絮絮叨叨着粗口:“Merde(妈的)!”黑色的影子一翻而下
“不!”白杉心中一沉,张大了嘴,声音却不能出一丝,如同梗在喉咙里的鱼刺,他知道一个瘦瘦干干,不到1米7的人面对五六个人意味着什么。
扑!
果然像意料中的那样,Boris几乎没有任何反抗能力,面对这群“深青赛亚人”的疯狂进攻,昂贵的风衣上瞬间破了许多口子,光滑油亮的头发也被灰尘沾上些许。只听几声“扑扑”的抽打声,这个百万奔驰车的车主,中华餐厅的主人,就像三岁小孩被撂倒在了递上。
人群轰然躁动起来。
凝聚了上万人的力气的人群将白杉猛地往前一推,一阵莫名的惊恐清晰地掠过那帮人的脸。成排的钢铁栏杆如同薄薄的纸片,被踹飞至几十米远的一旁。还未来得及反应,那几个人便啃在了地上,一副****的模样。
随之而来的,又是那几乎将耳膜刺破的吼叫声“Vivelachine!contrelaviolence(中国万岁!反对暴力)”!
“Boris先生!”白杉奋力冲到Boris面前,跪下身,拍拍Boris身上的灰:“怎么,怎么?!您没事吧?!”
“!”
Boris没说话,满脸青筋咬着牙,杀气腾腾瞪着白杉身后不远处正赶过来的警察大喊:“你们****的?”
警察们摇摇头:“Desoler。(对不起)。”
“你们****的?”Boris又问道。
警察们耸耸肩膀:“Allezposercettequestionàlaprefécture。merci(请向警察局提问您的问题,谢谢)!”
“死垃圾!”Boris骂了句脏口,撇撇裤腿,正要起身,忽然,那双杀气腾腾的充满挑衅的双眼,就像看到了什么奇异的东西那般,楞在那里。说时迟那时快,Boris下意识地“喂”了一声,猛地朝白杉伸出手,狠狠向外推去。
喂?
白杉转过头,可刚一转头,被玻璃折射的凶狠的太阳光猛地刺到了眼里。白杉恍惚看见,几个衣衫褴褛的人站起了身子,他们的手里拿着不是别的,而是一个沉重厚底的啤酒瓶!。
啤酒瓶?——!
砰!
白杉甚至来不及反应,就听见自己头上玻璃破碎的声音,头顶就像自来水般喷出一片粘稠的液体。
“哟!”白杉叫了起来,身体本能地栽到了地上。
怎么,怎么会这样?
片推推搡搡的杂乱和铺天盖地又凶狠的吼声中,白杉努力睁大了眼睛,然而眼前的影象胡乱地交杂,清晰的人影刹那间变成马赛克,再也看不清什么。正在这时,一只粗糙的手按在了他的头上。
一阵奇怪的温暖如同冬天里燃起的熊熊火焰,透过手掌的缝隙看去,那不是别人,正是Boris先生。白杉长长喘了口气,刚想站起身子,突然,脑袋又晃过一阵异常剧烈的疼痛,世界就像坐进了海盗船,猛烈晃动起来,紧接着,一阵酸从肚子里涌出,耳朵里涌过一声奇怪的鸣叫,随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