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自呼出余下的半口气,我复往人群里挪了挪,心叹该远离冷流云与苏游影为妙,不论正派魔教,惹上哪边都绝无好处,否则他们身边的女人视我为眼中钉,一旦达成统一战线,就算我有九条命,也是在劫难逃。
忽闻一阵擂鼓疾响,满场喧嚣瞬息沉淀下来,随即从台下步出一个中年男子,着一袭金丝滚边苍色风袍,身如标杆,紫髯如戟,立于台上。
此人正是武林大会的主会人,只见他向环坐众人浅施一礼,一阵寒暄套言过后,却将目色投向了我们四人所在,执髯而笑,“常闻扬州三杰才华过人,今日有幸邀请三位,不知可否在此表演一二,让大家欣赏欣赏?”
未料竟有如此一出,我正欲权当事不关己,熟料双臂一紧,却是分别被白修与慕容清攥住,紧随身形一轻,竟被二人飞身拎至台上。
朱潇锦袍翩跹,拱手一揖之下,笑起了一缕春风,“我们的四弟林飘飞亦身怀绝技,现在便与我们一同表演,为大家怡情悦目。”
霍然梦醒间,我惊觉已被三人联手出卖,霎时攘袂切齿,愤懑难息,却又闻台下碎言四起,群口啾唧中,俱是关于自身的武林传言……
“听说林飘飞俊美无双,武艺超群,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是啊,听说他才十七岁呢,真是少年英雄!”
“他不仅武功卓绝,而且才华横溢,还是扬州科举的解元呢!”
“……”
随天花乱坠的赞美而至,即是千百少女的送媚含情,真如雪片一般飘落在身,让我心魂羽化天外,由此盛情难却,亦不妨借机矜才使气。
敛了不豫行迹,我当下转嗔为笑,待小厮们摆弄完毕,三人各自就绪,我即取出腰间竹笛,旋舞一番横置唇边,轻风弄笛入指化一夜霜雪。
一时间仙乐和鸣,云停风静,慕容清玉指慢弹红蕊调,与笛音相伴相合,琴思鸳鸯弦,笛怀相思梦,共诉一段沧海桑田,繁华三千尽成惘。
伴着曲音婉转流觞,朱潇与白修挥袂生风,浅墨氤白屏,一片诗画相随的绝色意境行云流水般铺展开来,写不尽似水流年,绘不尽风月琳琅。
待得曲毕画成,满座犹是怔忡如梦,冷流云看我的眸中更多了一种无法诠释的色彩,李盛仍是一成不变的威煞,只那深思的目光从未离身。
台侧忽起一阵清脆掌声,瞬睒击碎了此间似水的宁谧,却是主会人款款入于台上,眼笑眉舒道,“四位公子果真才艺非凡,让我等大开眼界!”
满座这才醒过神来,随之掀起一片惊叹声,四人道过礼数,联袂落坐台下。
主会人敛容收神,袍袖一挥,却化掩不住的凛凛威严,“我在此宣布,武林大会正式开始,按历届惯例,各位大侠各展身手,任何人都可上台挑战,最后获胜者即为本届的武林盟主,比武点到为止,还望大侠们手下留情!”
宣告甫毕,满场瞬息沉寂下来,静悄无人咳嗽,转眄化作了黄泉绝域!
万众瞩目中,却是一个大汉率先掠上擂台,手持一杆虎牙缨枪,英气勃发。
闻听众说纷纭,道是青源山庄的得意弟子,众人尚在猜疑中,却又有一道藏蓝身影疾飞而上,不看则已,一看却将诸人唬了一跳……
来者竟是魔教的右护法……夜煌!
苏游影似也始料未及,夜瞳里闪过一许狐疑异色,却是稍纵即逝。
此时众皆茫然,不明夜煌何以擅作主张,两道身影已然斗作一团,金戈交鸣间,带出一片闪亮的刀光剑影,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两人斗了十数回合,大汉渐落下风,只见夜煌若孤鸿一般腾身而起,一招剑飞惊天,竟幻化出千层剑影,排山倒海般向大汉挥洒而去!
大汉显然措手不及,惶急之下,持枪向周身一阵疾风骤雨般的格挡,宛若银蛇乱舞,虎啸苍林,却怎堪剑影狂洒之势,整个人处在剑光团团包围中,顾此失彼在所难免,以至于浑身被各个击破,顷刻间即已遍体鳞伤。
众人瞧得胆战心惊,大汉咬牙撑了片霎,终究不堪重负,扬身一纵,径直从剑影丛中翻了出来,狼狈地滚落台下,洒了一地淋漓的鲜血。
第一局宣告夜煌获胜,即有人接踵上台挑战,却无一例外由夜煌稳操胜券,挑战者愈渐稀落,最后便只剩夜煌独立台上,无人敢于争锋。
众人目目相觑,束手无策之际,台下倏然飘出一抹黑影,落定如岳临渊的夜煌面前,发似泼墨,黑袍如魅,竟是令江湖闻风丧胆的魔教教主!
这一眼不打紧,却生生惊醒了梦中诸人,满楼都染上了山雨欲来的阴翳!
此际台下万众各逞心思,全不知这一出从何而来,魔教内讧虽能减轻对武林的威胁,但若苏游影胜夺盟主之位,却又于武林大为不利。
且见台上两人遥遥对峙,夜煌犹是沉敛如初,与之对立的苏游影负手睥睨,一身不言而喻的威慑,“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自来打擂台!”
夜煌俯首单膝跪地,恭谨而又了无遽容,“请教主出招,属下甘愿受罚!”
“敢违逆我的命令,我不得不给你点教训!”
苏游影幽深似夜的双眸,逐渐漫起异样的血红,恍若红莲业火在眼中狂燃,倏忽一凛,即成弥天漫地之势,血红的云雾瞬息笼罩了整座楼宇。
满座相对失色,却见夜煌长剑疾舞,斩断空中最后一丝沉寂,出手即是拿手绝招,凌空幻化一排诡谲莫测的剑阵,绵绵迎向气凌霄汉的苏游影。
苏游影竟似全然不以为意,冷冷一笑,只将右手漫然一翻,满天血雾竟瞬间凝成无数锋利血刃,宛若血河输泻跳蹙,飞旋着泼洒向夜煌!
这一击凌厉且霸势十足,瞬息瓦解了夜煌的攻势,又以挟山超海之势追袭而上,弹指间便已攻破了他本无懈可击的防线,血刃在他周身乱舞,击得他全无招架之力,虽早已伤痕累累,却不知何故使然,始终不肯弃械服输。
眼见夜煌逐渐不支,苏游影右手一收,血刃竟如烟云般凭空挥散开去。
只见夜煌以剑支地,周身上下无不是鲜血淋漓,却犹挣扎不倒,直似要奋起再搏,终是双膝一软,颓然倒在了擂台上,再无复起之余力。
此时满场魂惭色褫,先前挫敌无数的夜煌护法,竟被苏游影三招制胜!
苏游影负手傲立,俯视着遍体鳞伤的夜煌,眸光潋滟的深处,透出锋刃一般的犀利,“现在暂且放过你,待我知道了指使之人,定饶不了他!”
夜煌被两名圣天弟子拖了下去,满场噤若寒蝉,甚至有人汗湿重衣,纵有满腔豪情壮志,却在那凤眸一瞥之下,俱化作了无言的沉寂。
然而在武林盟主宝座的致命诱惑下,仍不乏野心勃勃者上台挑战,却俱被苏游影一招挫败,且成半死不活之状,甚者残疾瘫痪,惨绝人寰。
此番下场无疑让高手们生不如死,众人这才识得魔王真面目,果真残忍无情!
擂台上已洒满了众侠士的鲜血,数十战下来的苏游影却是毫发未损,亦不见半点疲惫,一径优游不迫,谈笑间力压群雄,却让满座为之悚然!
传闻他十八岁便掌管了圣天教,由此圣天教便日益壮大,成为中原第一魔教,他之所以令武林畏惧,不仅因绝世的武功,更因决绝的手段。
染满鲜血的擂台上,苏游影岿然傲立,假面下的凤眸深若夜影,流转间仿若夺去了尘寰所有华色,身前投下的黯淡阴影,浓重仿似阿鼻地狱。
自先前筋脉尽断的侠士被抬下后,已有两刻无后起之人,满楼里寂若死灰。
起初对苏游影心存幻想的女子,此刻已是花容惨淡,惊惧同形于色,然而在盈盈翦瞳的深处,却蕴藏着不易察觉的倾慕,更添一份旖旎的幻梦。
我埋首抱膝,百无聊赖地在地上画圈,心荡荡若不系之舟,无所凭依。
亲眼目睹了苏游影的残忍,心中对他的恐惧有增无减,一时间竟想逃离他。
他完美得无懈可击,然而却越让我感到不安,只因你若成为他要对付的人,一定会惨不忍睹,但我曾许诺要为他排解寂寞,又怎好无故食言?
苏游影睥睨台下众生,浑身透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威仪,倨傲的眼光终落定一处,唇角继而漫起一弧难以琢磨的笑痕,隐隐透着鄙夷的冷意。
众人随之转眄流盼,一触之下,竟似在绝望的眸里瞬间燃起了希冀……
只见冷流云正襟危坐于东位上,一身欺霜赛雪的冷冽,却对眼前一切无动于衷,恍若所有的风云争霸,于他不过是尘世间漫不经心的一瞥。
举众皆寄目于他一人之身,楼中鸦雀无声,几可闻众人紊乱的心律。
便在冷流云作势握剑,我尚自心烦意乱之际,冷不防被人突然踹中后背,身不由己地自人群中飞了出去,呈标准“大”字摔趴在台上!
台下随之炸开一片惊呼,我从地上霍然跳起,回眸已寻不见蛛丝马迹,目光流转间,却不经意瞥见红裳诡异的冷笑,心中随生百味疑窦。
莫非是红裳派人下的手?她为何要这么做,难道只是想让苏游影伤害我?
万众睢睢下,我不易回过神来,始见苏游影如疑似惑地觑着我,登时惊退数步,摆手摇头不迭,“不、不是我想上来的,我是被别人踹的!”
他沉吟不语,只静默睇观着我,台下却早已哄乱一片,议论纷纭。
承接着四面抛来的异样目光,我但觉无地自容,垂首颠倒未决,终激起一股置生死于度外的豪气,抬首凛然正视对面男子,“我们开始吧!”
他轻轻一叹,似乎倾尽了满腔无奈,然而叹息尚未落音,他却已如鬼魅般瞬闪至面前,右手猛抬骤落,疾霆不及掩耳地拍向我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