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我向来以神速为傲,在他面前竟全无反应之机,只得眼睁睁地目睹那一掌拍下,刹那间全无所措,索性认命闭眼,满场气氛在此刻凝固!
苏游影,若是你真的杀了我,我也不会怪你,只望你能寻到快乐……
举座惊骇间,那只力携千钧的手却在我头上一寸处戛然而止,随即如卸了所有力道般,轻如鸿毛地拍落在我头上,恰似一种无言的疼爱。
臆想中的疼痛并未如期而至,我迷惑睁眼,却映入近在咫尺处,他唇角若有若无的笑光,魅惑的声线袅袅透入耳中,“傻丫头……”
这一声轻柔似水,蕴着千种温情、百般疼爱,一路潜入到尘封的心底深处。
我全然化了怔愣的石雕,只茫然地望着眼前的男子,满心彷徨无处排解。
他不复多言,在众目睽睽之下负袖转身而去,自行折回坐席。
这一幕映入众人眼中,无疑教人百思不得其解,何以杀人如麻的大魔头竟对我手下留情,众人虽嘴上不敢言,心中却各有百味思量。
便在这全场俱寂的当口,终是主会人率先反应过来,当即上台宣告由我获胜,满座这才纷纷回神,只那顾盼我的眸里,却是藏不住的疑惑。
我犹自怔忡未醒,直至一人上台挑战,方才收摄心神,当即舞鞭应战,手下虽挥洒自如,心思却飘然天外,以致连胜多局都浑然不知。
静候了寸晷尚未有后继者,忽闻一阵惊呼凭空起,一道蓝白身影如飞羽般飘落我面前,星月剑的冷光投射入他眸底,恰似积淀了满天星河一般。
这一眼终将我从混沌芒昧中拉回,挥去了蜿蜒脑海中的恍惚,我歪头对来人霁颜清笑,“你总算来了,否则我都不知道要将这宝座给谁呢!”
他不置一言,起手即是一招三环套月,身形飘忽如羽鹤临渊,剑光飞洒似惊涛拍岸,帘卷千层飞霜,伴着清锐的沧海龙吟,向我疾袭而至!
登时满座为之惊住,有人神目如炬,识出此乃流传千载的星月宝剑,立时便在人群中落开一片层见叠出的议论,直是惊喜交加,难以自禁。
眼见少年携剑逼来,我却懒于回击,且将纤足一点,儇风回雪般向后跃开,任凭缎带轻拂面庞,莞尔染开逸如一色,“千万不要对我手下留情,你爹望你能统领武林,你既能上来证明你是孝子,否则我会看不起你!”
他置若罔闻,只管剑啸九天,我犹是潇闲自若,旋身与之擦身而过,右手轻拂过他腰际,却故将左臂外送,被剑锋划了个正着,翻身跌落台下。
此举一气呵成,瞧来毫无破绽,外人定以为我不敌而败,浑然不知内里玄机,这样既可让位于他,又不让他折损颜面,可谓是一举两得。
冷流云自是心知肚明,冰眸里隐有怒火暗燃,我只付之清宴一笑,旋即洒然步回坐席,右手暗自在袖下摊开,一块饕餮和田玉环佩宛然在目。
嘿嘿,我觊觎这块玉佩很久了,刚刚和他交手时顺手牵羊,暗将它偷了来。
掩下唇边窃笑,我将环佩拢入袖中,若无其事地折回席间。
自此又延续了十数局,终于黄昏将至时尘埃落定,再无人敢奋起挑战,主会人这才立入台上,对众扬声宣布,本届盟主归属连云庄主。
虽历届盟主皆由连云庄主担任,此届应亦在情理之中,但大会种种变数却让结果微妙起来,然几番辗转,终是未脱离即成的轨道,又让人不胜唏嘘。
一锤定音的话落,这场风云相会由此告罄,满座豪侠亦逐渐烟流云散,然而江湖风雨并未在此平息,更为惊骇的浪潮潜伏在深处,一触即发。
东瀛,平安京。
天水茫茫风罢吹,一方雅庭沐浴在夕阳晚照之中,连素色游廊都渲染了七彩斑斓,雪白樱花漫天坠,锦绣卷卷飞艳,玉蝶的舞步仿佛兰指纤细。
一道人影翩然于檐下木阶前,清渺恰如梦里轻烟,一袭狩衣纯白胜雪,高耸乌帽压着一头银白长发,却丝毫无损其飘逸神韵,若与飞花浑然一体。
一个少年垂手恭立他身后暗影中,白缎束就的紫发垂泻脑后,随风轻舞飘摇,语态恭谨而毫无瑕疵,“师父,徒儿已完成了您交代的事。”
“我知道,欢迎回来。”男子转身回视少年,柔拖一缕情思于眉角,只清逸一笑,胜却了繁花万里,“徒儿,能否将你的草蜻蜓借为师一观?”
少年骤然抬首,惊不自胜,“师父,你怎么知道……”
“为师一直都在这里看着你呢,让自己的徒儿去陌生的大唐,为师怎能不担心?幸好有那个少女帮忙,你才能一切顺利。”
在少年茫然的目色中,男子覆手于其头上方,顿有袅袅云雾缭绕而生,从中浮现出一道晶莹剔透的光镜,在余霞中七彩流光,煜煜生辉。
“通灵水镜……”少年幡然雾解,继而羞赧低眉,“您什么都知道了?”
微挑纤长双眉,男子但笑不答,右掌微微一翻,任光镜凭空飘浮于指上三寸处,转而烟聚波属般拢为一团,最终化作烟云一散无踪。
不意被窥破心事,少年面上顿时便烧开了一片红霞,踌躇了足有半霎,终从怀中掏出一只草色蜻蜓,谨小慎微地双手呈递,如奉绝世奇珍一般。
一只纤细莹白如瓷的手接过草蜻蜓,男子只笑眸一顾,长袖翩然,竟随手将草蜻蜓抛飞空中,少年蓦然惊觉下,慌不迭追入庭中,却见草蜻蜓凌空化作一缕白烟,一个灵动脱俗的蓝裳少女缓缓成形,跃然于满庭飞樱之中。
“小飞?”少年不可思议地低唤,眼中闪过梦幻般的憧憬和眷恋。
男子静睇着庭中少女,任凭飘坠的纯白花瓣沾染了白袜,却浑然不觉,狭长精致的眼眸里,惟有少女微风般的笑容,连遍地繁花都相形见绌。
少年如梦初醒,连忙折回廊下,一手扯住男子宽大的衣袖,淡茶色的眸里灼然生灿,宛若繁星落入,“师父教我这个好吗,我想学这个!”
淡淡侧眸,男子笑惊飞樱,探指捻起少年肩头一片花瓣,眉态间竟似染了三分狐狸般的狡黠,“让为师教你这个也非不可,不过我有个条件!”
迎着少年迷惘的眼神,一丝清淡的笑意自男子嘴角逸出,他半眯着细长双眼,俯首附耳低言,“可否把这只草蜻蜓送给为师?为师很喜欢它。”
“这……”
少年埋首犹豫不决,男子直起身来,染一泓活水于眼角,“你的另外一只是想给那位唐国小姐吧,既然你没勇气赠出,那么便给为师好了?更何况,你已拥有那么美好的一个夜晚了,师父都还没见过荷花灯呢!”
“师父……”
少年含羞薄嗔之态,只教男子笑谑更甚,百般踯躅之下,终是默默臻首。
欣然付之一笑,男子回身目视花间少女,携袖一缕寂寞,一双狐眸清澈无华,却又似在捻指间洞悉万千,“徒儿,你知道她是谁吗?”
少年抬眸回觑,不明所以,“她不就是大唐的女孩吗?”
“她的身份可不一般,你永远也想象不到……”不顾少年莫名的眸光,男子阖眸掐算,隐隐中若八溟在握,“你从她的灵魂中看到了什么?”
少年敛眸静思,清秀的面孔晕染了一桩彷徨,眸光扑朔迷离,“我看到了一个很古老的封印,很像……中土佛教的‘卍’字佛印!”
男子睁开双眼,微微颔首,“那便没错了。”
“那个封印很强大,不,应该是特别强大,恐怕连师父这样法力通天的人也不能破解,任何妖魔鬼怪都无法接近她……”少年愈思愈惑,忆及先前种种惊人感应,犹自心有余悸,骇然追问道,“师父,那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种千万年前的诅咒……”
如此惊世骇俗的真相,由男子口中淡淡道出,却恍若闲絮家常一般平静。
少年惊得目瞪口呆,只见男子闲看庭前花开花落,不改淡定自若,“无怪你不知,能窥晓那封印秘密的人,世间寥寥无几……”
不易从惊骇中回转,少年慌不迭攥住男子衣角,洒满星光的眸里,竟是一派真挚的恳求,“小飞是不是很危险,师父你那么厉害,帮帮她好么?”
纤细的手轻落少年肩头,男子摇首苦叹,缈若流湮,“为师又何尝不想,我虽能自由周旋于人鬼妖之间,对之外的事却也无能为力。”
此语轻如飞絮,在暮色中冉冉漾开,却教少年惊煞了一副俊靥……
“师父……你的意思是,她不属于人鬼妖的任何一方?!”
男子颔首,再无下言,乌帽的尾带迎风飞舞,徐徐掠过抿成一线的唇角。
少年惶然退至廊柱旁,眸里璀璨的星光,竟似在一刹那迸碎开来,尽化浮光片影,觅处无踪,“怎么可能……她的灵魂明明那么温暖……”
“为师只能告诉你这些,你修为尚浅,无法承受更深的天机,我们远在千里,也无法帮她,只能盼她能吉人天相,早日解开一切因缘……”
男子且将心事叹成惘然,缓缓步入庭中,雪白的衣袂随风翩然,目光落在静立花舞中的少女身上,久久凝眸倾注,心愿点染成一抹暗香。
这个男子,便是东瀛最富盛名的阴阳师……安倍晴明!
后世家喻户晓的传说中,只道他乃白狐所生,却不知他早已超脱生死轮回,因隐世修行于人尽皆知之前,是以有百年出世后的惊世骇俗。
姑苏城东临郊,一座高楼独立于山环水绕之中,其形巍峨若八角宝塔,七层堆叠而上,参天摩云,走鸾飞凤,一股恢弘傲然的气势逼入云霄!
圣天教在中土各处皆布有势力,此处便是其苏州的据点……七星楼!
如今武林大会期间,七星楼中所居皆是圣天教位高权重之人,顶层为教主独居,六楼为两大护法所在,按地位依次类推,身份逐层递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