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着如昔的白羽轻袍,静倚柳树荫下,看芊芊蛱蝶乱红间翩飞,一时忽然静中思动,自袖中取出一叠书有墨字的纸片,逐一抽看起来。
就着湖畔而坐的白修,正自花间舒暇闲适,如仙君太上忘忧,俊目四扫,恰落在我身上,攒眉狐疑道,“四妹,你在干什么呢?”
扫过在座诸人,我溜湫着眼儿笑道,“恰好现在无事,不如我们来玩游戏吧。”
迎着众人迷茫返顾的目色,我桀然一笑,于诸人折中处盘膝而坐,将手中纸片于草地上铺展开来,“我要教你们玩的,是一种纸牌游戏,在我们家乡很盛行,这是我自己做的游戏纸片,三国时期的人物你们都知道吧?”
扬州三杰会意颔首,相较神羽璇东鳞西爪的汉语,神羽薰却是精通流利,是以能听懂我所言,遂对其弟的询问耐心回了,即又侧耳倾听。
“这是一款角色扮演游戏,以三国故事为原型,名叫……三国杀!”
我心下十分畅意,平素闲来无事,执意拉着扬州三杰陪我同玩诸般现代游戏,是以唐朝的日子并不无聊,三人对我的所为已是见怪不怪,而此些游戏标新立异,兼之趣味无穷,三人大开眼界,是以颇喜我教授他们的游戏。
眼下见我又别出心裁,均洗耳拭目以待,我一番言类悬河,不蔓不枝地讲解,听得三人兴致盎然,悬鼓待椎,只恨不能立刻着手一品其趣。
扬州三杰俱是抱玉握珠,熟谙三国历史,是以融会贯通易如注萤沃雪,而东瀛姐弟对中土历史一窍不通,越发云里雾里,满目茫然。
白修素喜闲玩娱乐,且将折扇一合,双眸之炯炯,皎如日星,“这游戏的奇思妙想当真惊世骇俗,听起来有趣得紧,我们且玩上一玩吧!”
当下四人按部就班,围着铺席团团而坐,分牌把玩起来,明争暗斗于咫尺方寸之间,东瀛姐弟对游戏犹然不通,是以只能袖手旁观。
几盘初回下来,因三人对游戏颇为生疏,自是不如了如指掌的我,每盘俱是我独占鳌头,然而待三人上手渐熟,白修与慕容清不至于输得惨不忍睹,朱潇更是脱颖而出,不仅转败为胜,往后更是接连胜出,未尝败绩。
往先的诸般游戏中,亦是朱潇百战百胜,连我这个老手都自愧不如,虽早知他最擅运筹帷幄,但每每出奇制胜,都引得众人惊叹不绝如缕。
此回合进行不久,白修与慕容清皆已退败,惟我与朱潇激烈互斗,眼下正是危如朝露,却见朱潇置出一牌,眉舒目展,“四妹,你又输了。”
他此时杀牌一出,瞬间扼杀了我惟剩的一点体力,再次大获全胜。
我扔下手中数张毫无用处的剩牌,心中究意不快,乜斜倦眼道,“真没意思,每次都是大哥赢,你的才华不去领兵打仗,还真是浪费了!”
朱潇有条不紊地洗牌,摇首啼笑皆非,“四妹休要取笑。”
白修意兴阑珊地摩挲着半月形玉石扇坠,“我倒觉得四妹所言极是,大哥才华横溢,精通运筹之术,若是跻身官场,定能平步青云,何苦埋没于此?”
“二弟过奖了,如今天下承平,并无****,就算我有此意,也无用武之地,更何况官场复杂,时时勾心斗角,还不如结游四海来得逍遥自在!”
四人相视一笑,隐有一段不言而喻的默契,流逸在眼约心期间。
六人正是心甜意洽之际,却忽闻黄尘古道之上,骤然袭入一阵狂乱的马蹄声,有如破寂之鼓,滚滚急啸而来,瞬息击散了这一方潇闲安豫!
六人循声望去,只见古道上疾奔来四道飞影,扬起一片烟尘落叶卷舞。
一马当先的为一个英凛俊朗的男子,一身浩瀚雄风岿然如岳,头戴祥龙镶玉紫金冠,身穿金蚕丝滚边的明黄铭袍,其上银绣的霜纹图腾,在皓曜日华辉照下,竟如生龙活虎一般,却将他眉宇间的凛然威严,映得分外耀眼。
他身侧为一个香娇玉嫩的少女,宝髻轻绾,铅华淡妆,垂珰散佩盈玉除,身着云雁织锦猩毡斗篷,隐约露出重染的淡樱绫薄缎裳,下着葱黄纹锦绸纱裙,乌发轻飘飘露于连帽之外,胸前垂一对金丝香铃,阵阵叮当飘响。
而在两人身后,并驾齐驱尾随着两名黑衣男子,面上一派肃穆峥嵘之态。
这一行四人,赫然是李盛兄妹及其随从,想必他们亦是同赴武林大会而去。
被此一眼惊醒,我不期然地转眸觑向朱潇,却映入他宛若春风暖日一样的笑颜,那含情目光落在少女身上,几缕春宽梦窄的漫漫相思,化为无尽喜悦自眸底流泻出来,黑发与缎带迎风共舞,模糊了那洒然绝伦的俊颜。
我瞬间心神摇曳,暗想撮合朱潇与李莲忆,却又不愿与李盛打照面,是以不知如何取舍,却乍闻马嘶接踵而起,四人已在林道上一一勒马。
李盛神目如电,直射向湖畔木讷的我,温厚的唇瓣落开一道笑,毫无温度可言,但其蕴含的犀利锋芒,却似要将那头顶烈日,都震碎成流光电影!
“林飘飞,我可遇到你了!”
我惊得一阵肤粟股栗,却见他一手解下披风,抛给护卫,掠空而落至我近前,霍然攥过我的右腕,竟视面前诸人为无物,将我从地上拽起!
无意予以理会,我径自翻玩着手中纸牌,淡若无绪道,“放手。”
“我有话跟你说,跟我过来!”
他分毫不予我反驳之机,即将我拽向一旁,围坐湖畔的众人皆愕然痴望,但不知从何插手,又见我毫无反抗,便只得坐视我被拖走。
直至二十丈外的湖畔,李盛方才顿足,虽与众人相去不远,但足以消弭声迹,那沿湖招展生姿的重重垂柳,亦将众人身影隐匿得纤毫不现。
我信手捻弄着拂风的柳条,依然一副置身事外之态,“李公子,有何贵干?”
他回身直视着我,眉间依约酝酿着雷霆之兆,“我允许你叫我的名字!”
我抬眸回觑,挑眉斜斜勾唇,一派轻狂不羁尽展笑靥之上,“我与李公子并不甚熟悉,何以直呼尊名,若无要事,在下便不奉陪了。”
我作势欲撤,他情急之下,即又一把拽住我,手下力道毫不松懈,英朗的面孔覆上了一层微妙的阴翳,却终被压抑得渺然无影,惟独那阴沉的语气,犹有难掩的怒意外泄,“你上次说的话,我已经想过了。”
“嗯?我上次有说过什么吗?”
我做迷茫啃指状,得偿所愿地目睹,愤怒在他脸上潮水般疯涨起来,即又如海浪层层褪却,直可谓是变幻无穷,险些逗得我失控喷笑出来。
待他方甫定神,终于沉下炯目,轻蹙起浓墨渲染的英眉,瞋视着我沉声道,“我承认我以前从没在乎过别人的感受,但是这次,我可以考虑你的感受,不会勉强你,只要你肯做我的女人,不管有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彷徨一怔,我收起了玩世不恭之态,全不料不可理喻的他,居然也能改弦易调,但又心叹他愚不可及,竟以利益来度人,何尝不是秉性难移。
静静地,我挣脱被箍缚的皓腕,迎着他惊异的沉眸淡淡莞尔,“抱歉,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什么都不想要,也从没打算做你的女人。”
抛下此语,我缎带一甩,洒然返身离去,不再留予他一线目光。
这本漫然无心的举动,却在李盛眼里化作轻蔑的挑拨,终于让他沉稳的面具皲裂开来,随之绵绵腾升涌起的,即是锐不可当的盛怒!
“林飘飞!”
一道破天裂地的怒吼追袭而至,我犹置若罔闻,行度故我,却教李盛无法遏抑地追上前来,一把攫了我的细臂,将我猛然拽回他跟前。
眉睫之间,他狠狠捻起我的下颌,高耸的眉棱挑起千尺怒绪,“林飘飞!你少得寸进尺,我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你还想要怎样?!”
“我不想怎样,不要用你的那套标准来衡量别人,我没空跟你纠缠!”
“我管你想怎样,我看上的人绝不会放过!”
眼见势头不妙,我立即单手劈开他的掌控,犹如水上掠波一般,瞬息退跃了十数丈,落定湖畔众人之中,抬手指向正怒气冲冲前来的李盛,侧首对扬州三杰淡笑道,“大哥、二哥、三哥,麻烦你们帮我拦住他。”
三人怔了一怔,互望一眼,即掠上前去,牢牢阻在李盛面前。
直面李盛鼎沸的怒色,白修纨扇轻摇,眉态眼意俱是轻慢,“这位公子,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四妹不想见你,还请回避一下!”
李盛英眸微扬之下,威煞毕现,“谁都别想拦我的路!”
与此同时,护在李莲忆身边的两个随从齐齐自马上跃起,落于李盛左右,各携一道寒芒出鞘,袭上截辕杜辔的三人,战成一处肃杀的风景。
朱潇与白修各对上随从一人,身形飘忽宛如虚幻的渺雾,仅以一柄折扇,东挑西拨,便将两人摘星换斗的招式化解得滴水不剩,优游不迫。
李盛不理会双方对垒,正待继续朝我步来,慕容清已抢先一步阻其去路,两人一言未开,便已交起手来,四掌开合间,犹如光离星灭。
东瀛姐弟全无所措,只得忧眼旁观,我见计谋得逞,随意撑了个懒腰,眼珠一转,望向马上焦忧流盼的少女,微掸衣尘,落落而去。
李莲忆甫见趋近的我,惊得花容失色,我连忙温言笑慰,“李姑娘莫要惊慌,我并无冒犯之心,只是想与姑娘说说话,交个朋友。”
见她骇色稍霁,我方行近马旁,伸手笑道,“来,我带你去认识我的朋友。”
她未语脸先飞红,秀色掩千秋,荷花羞玉颜,终递出琼花般雪莹的柔荑。
我笑开清淡一弧,携过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扶她下马,牵至姐弟二人前,互为介绍认识,旋将她携至湖畔,席地就坐嫣红腻翠的花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