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体之物瞬息碎成数段,火然泉达地流窜四肢百骸,所经之处无不如针刺刀绞,遍体剧痛返将上来,不由喉头一甜,一线血丝悄然滑下唇角。
我不禁痛苦颦眉,紧紧按住胸口,一股腥甜在口腔中弥漫开来,滴滴温热溢出素唇,落入蓊蔚洇润的草地中,一片勃勃鲜绿竟被腐蚀殆尽。
糟了,有毒侵入体内!
弥天黑羽轻盈地沉淀下来,如同破碎的尘埃,撒满一地尘殇。
黑羽飘舞之后,红裳纤指间夹着几枚冰魄银针,眉黛青颦的花容上,依是千古不化的冷艳,夜煌目中流华一闪,即化作了寂静微波。
苍茫暮色中,苏游影翩然转身,回眸无言沧波起,我唇际静静流淌的嫣红鲜血,穿越这红尘八溟,映入他的眸底,瞬息凝固了他邪魅的笑靥!
落暮缱绻,无字而韵,仿似有千言万语,埋藏在沉默的梦境里。
我只觉骨软筋酥,遍体刺痛不堪,却终是隐忍不言,无畏地迎上他的目光,余霞的淡晖倾落斜洒,将雪白绫裳上黼黻的暗纹,映得奕奕欲生。
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静默对峙,封缄了所有心思,徘徊着化解不了的宿怨。
朝蕣间的怔对,他即刻敛容收神,横眉负袖,回身急步于红裳面前,香培玉琢的修指舒展伸出,语声不减初时威慑,“解药给我!”
红裳愕然抬首回觑,纤眉间竟蕴着奇异的凄楚,“教主,这……”
“少废话,快拿来,你敢违抗我的命令?!”
“属下不敢!”红裳惶然垂下眼帘,遮没了满目千枝万叶的乱绪,艳丽的红袖在晚霞中扬出一抹流影,双手呈上一只琉璃小瓶,晶莹生灿。
苏游影二话不说地夺过琉璃瓶,忙复身向我转来,而他身后立于暮色朦胧中的红裳,森寒的眸光刺破了薄暮,闪烁着夺人的深刻嫉恨。
我被红裳的眼光摄住,不由得遍体生寒,却乍见渐行渐近的苏游影,即刻如梦初醒,迅捷退跃数丈,双臂一展,决然挡在白衣弟子面前。
这一番牵动,顿又引得浑身痛不堪忍,我仍是咬紧牙根,“不许过来!”
他堪堪凝足当场,立眉嗔目断喝道,“别胡闹!”
我只觉全身若被针网缚住,无一处不是刺痛难当,却仍维持着将散未散的余力,“我没有胡闹!不管怎样,我也不会让你伤害他们,既然他们不知道天书下落,还请你放过他们,否则就算拼上性命,我也要阻止你杀人!”
他柳眉似蹙非蹙,眸底威慑之气消减不少,“你快服解药,把毒解了再说。”
“你先放了他们!”
他凝眉,纠结着无尽犹豫之色,连背后那轮血色残阳,都淡成模糊的幻影。
诸人面面厮觑,各逞心思,均对此情此景百惑不解,传言杀人如藨的魔教教主,如今竟露此般情状,可谓是铁树花开,乃是众人前所未见的。
余晖静静笼罩着众人,飞花无事千里走过,几点娇艳的红梅色光晕荡漾,恍如漂浮在夕照池上的花瓣,覆盖了死寂缄默,尘封了百众异思。
我刻不容松地直视着苏游影,清晰地目睹他持瓶之手略微发白,眸中神光逐分地减淡,终将柳眉一轩,“好,我答应你,放过他们。”
紧绷多时的神经霎时瓦解,我这才微微松气,忽觉一股惨痛涌将上来,立即收手按住胸口,却已抑不住连绵溢出唇角的鲜血,眉眼痛苦攒蹙一团,转眄间已是冷汗涔涔,颗颗凝聚在雪白素靥上,晶莹犹如结了清霜一般。
苏游影眉尖蹙得更深,举步间已瞬掠至我身边,我惊骇下斜劈一掌,却被他捉了个正着,左手顺势一举,在百众惊目中将我打横抱起!
我竭力挣扎欲逃,却见他罕然厉色忙止道,“别动,否则我立刻杀了他们!”
我闻声骇然僵住,弗敢再作动弹,他单手轻抱着我,以指弹开红锦瓶塞,将瓶口凑到我唇瓣,面冷言横地命令,“快喝下解药!”
面对他此番颐指风使,我心中大不乐业,却仍不由依言张口,就着瓶口灌入一口药汁,冰凉琼浆化入血脉之中,瞬间缓解了那如针刺痛。
他终得以展眉霁颜,转而环视怔然的魔教弟子,眼语颐指,“将他们放了!”
众弟子敛神领命,暮色中剑光齐闪,银芒过处,利落切断了白衣弟子手脚的束缚,诸人鱼贯落荒而逃,纵落起伏间,转瞬隐没在幽林深处。
苏游影垂眸凝着我面上消解的忧容,声音不辨喜怒,“现在满意了?”
我低低应了一声,埋首隐入他胸前,掩去了眉心郁结的痛楚。
他抬首直面芸芸众生,回复了魔王应有的霸气与威慑,字字雪亮,掷地有声,“你们先回圣天教待命,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轻举妄动!”
众弟子跪地恭送,苏游影不再予以理会,抱着我跃入暮染幽林中,惟有红裳怨恨阴毒的眸光,如影随形地追随着我,直到我们人去影散。
苏游影携着我栖落在小溪旁,将我轻置于树下,信手撕下一幅袍襟,蘸了清澈溪水,即蹲在我面前,小心翼翼地为我揩拭面上冷汗与血迹。
我无力地倚坐树下,彷徨注视咫尺俊颜,五内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
他明明那么残忍狠毒,为何会对我这般不同,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他轻擦浅拭,眉尖若蹙,敛尽风华把忧伤深藏,责备中又带了难掩的心疼,“你这傻丫头,怎么这时候跳出来,知道我有多担心么?看到你受伤,我都无法在别人面前保持冷静,若是你出了什么事,该让我如何是好!”
我侧首不忍顾他,只望着树梢啾啾啼鸣的小雀,素心已如雪中莲,无颜落色道,“我若是不出来,他们就死定了,我不能见死不救……”
他手下一顿,随着一声怅叹颓然垂落,旋即坐落我侧旁,比肩同倚树干,千山看斜阳,眼神诉说着百年孤寂,“最终还是让你看见了,如你所见,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像你这么善良的人,是不是很厌恶我?”
我心中微起波澜,犹若有无边清郁的思量,凝结充塞于深沟大壑之内。
在今日之前,我早知他的残忍,下定决心要远离他,可如今见他如此,又有些不忍,他一直处在高高在上的寂寞中,却从未有人为他排忧解闷。
他若不对人残忍,便会被人残忍对待,其实,他亦是多有无奈……
满怀愁绪逐流去,我轻握住他垂落身畔的手,迎着他困惑辗顾的眸色,歪头清浅莞尔,“不会,我不会厌恶你,不管你是令人畏惧的魔教教主,还是那个寂寞的苏游影,我都不会厌恶。倘若你要杀人,我会毫不犹豫地阻止你。倘若你想找人倾诉和依靠,我会陪着你,你不会再寂寞……”
恍似因此话惊住,他怔怔睇观着我,眸里涌出一斛隐蔽在心内的深邃幽情。
无视他未解的怔容,我轻轻搬过他的脑袋,搁在自己平展的双腿上,淡笑安之若素,“每个人活着都是有意义的,你之所以觉得寂寞,是因为还没找到真正重要的东西,等你有了想守护之物,便不会觉得空虚了……”
他恍惚仰望着我,千丝墨发铺泻在我雪白绫纱上,胸前紧捧着我的手不允我逃离,缓缓探手抚上我的脸,指腹的温度脉脉渗入我颊侧中去。
他细细描摹着我的容廓,荡起一帘勾人魅笑,语态眠情,“你是上天赐给我的最好礼物,我永远都不会放开,我会不惜一切守护唯一的温暖。”
我为之一惊,慌不迭讪讪摆手,“你不要误会,我对你没有别的意思!”
斑驳的暮光自枝叶间洒落,微风拂动我如水的青丝,撩拨起他满面轻闲笑色。
他掠开我颊边起落的发线,唇角华美的笑划破暮霭,璀璨地沁入我的眼底,“我有信心,一定会让你爱上我,然后永远陪在我身边!”
我骤起满心不甘,霍然转首昂头,“别妄想了,别以为你长得好看就能迷惑全天下的女子,帅有个屁用,我才不会喜欢上你!”
“小丫头,那我们走着瞧,我会让你输得惨不忍睹!”
腿上传来他的惬意轻笑,仿如荡漾的春水般迷人魅惑,伴随着涓涓清溪融入天地之间,在两人心底萦绕成相思结,渲染一份暮色的撩人。
月有阴晴圆缺,江湖亦有不定风波,刀光剑影之间,演绎着英雄美人的侠骨柔情,却也被来去如烟的腥风血雨无奈卷入,空惹一场华丽幻梦。
席卷世间的离奇死亡并未终结,自初现红月异兆来,死者已从武林群雄泛及达官贵族,情况俱都若出一轨,江湖朝廷俱是人心惶惶。
离奇死亡与日俱增,使得天下人人自危,谈书色变,大唐覆上了一层惨淡的阴云,事朦胧如数着残棋,似在无形之中,酝酿着一场惊天浩劫。
扬州的物事打理完毕后,我与东瀛姐弟及扬州三杰一行六人,收拾得停停妥妥,启程沿运河南下,前往江南东道的苏州。
虽是打马而行,众人均是闲情逸致,并不急于策马赶路,多半在山野林间含哺而熙,鼓腹而游,一路沂水舞雩,赏人间之美景,怡久蔽之耳目。
几番风雨迢迢行来,途遇不少同去赴会的三教九流,扬州三杰素喜结交,难免与所遇之人攀谈,互为讨教事宜,认识了各路形形色色的人。
七月初夏的璧日,并无销金融玉的炙热,但那辉耀的日色久照于身,却也不免有些微热,往往于不觉间细汗涔出,但也不至于炎不可耐。
恰值午后未时,六人顶着中天朱羲,栖于道旁杨柳依依的湖畔。
日曦在湖中洒落成璀璨的金星,莹润的芙蓉并蒂连开,一朵朵含苞吐萼,芬芳逞艳,分外披拂有致,连湖畔的姹紫嫣红,都要因之逊色无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