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怀抱鹤唳箜篌,水眸扑闪,自发中悄悄睇来,若碧叶卷莲,烟波垂柳,含羞欲辞还依依,“皇上他……还会要一个抛下他逃婚的女子么?”
我淡望水中半弦月,薄颜微开,意味深长,“皇上托我找你回去,说明他并不介意你的逃婚,但是他希望你能回到他身边。皇上人很好,对所有人都很温柔,他答应过我会永远对你好,你和他在一起一定会幸福的……”
“你和皇上……”
“你别误会,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你……会回去和皇上成亲吗?”
“皇上对我这么好,我怎能再辜负他,等我伤好后就回长安,我想给他一个完整的自己,既然你说皇上很好,一定不会错,我也会全心待他。”
赵雪楹为京城第一美人,又是金枝玉叶,上门提亲者数不胜数,丞相却未逼她成婚,直至二十年华,想必早就打算让她日后为后,只待改朝换代。
我抚摸着指间的七灵蝶,回眸顾盼身边佳人,如释重负地淡笑,“上次在唐门你妙手纤纤,弹的箜篌甚为动听,可否现在弹奏一曲?”
她微笑臻首,轻捻慢拨调试一番,随手拨弄千丝弦。
夜半心神难宁,佳人一曲谁来和,纤指弄弦来诉情,苦衷无人聆……
幽兴惜瑶草,素怀寄鸣琴,箜篌声碎,在江上荡开圈圈涟漪,绵长细密不绝于耳,恰如天涯浪子最深处的柔情,明月清风下一片梦中的流光飞舞。
佳人低眉信手絮絮弹,似乎入迷三分,却忽觉肩上一沉,银发少女竟已深深沉睡,眉间蕴着几许疲惫,分明生得清柔纤楚,却偏生坚毅飒爽。
虽然两人同龄,但因一年的冰封退去了俗尘,少女浑身透着一股灵气,更显年轻稚嫩,纯净脱俗。
她温婉一笑自倾城,轻手放下箜篌,让少女躺在自己腿上,又将一旁的斗篷盖在少女身上,任由扁舟摇荡江上,对着夜风弦月脉脉思量。
扁舟过江畔,蒹葭依风摇荡,鹭飞留苍茫,红豆空挂枝头凝香。
初显锋芒。
翌日清晨,我随朱潇、尹筠来到城郊军营,以探因闯阵中蛊而未丧命的军士。
为免军中闲话,我仍着一袭白羽袍,雪白斜袍,浅蓝短衫,肩上轻羽颤颤,银发以蓝绒斜束在头顶,绫带飘扬间,说不出的翩跹潇洒。
甫入军中帐篷,我便闻到一股冲鼻异味,将染症士兵观察一番,却见诸人除却遍体鳞伤之外,眼瞳竟均非寻常的黑色,而似被蒙上了一层红雾,或神情恍惚,或语言错妄,或狂不知人……症状虽各异,却无一例外地精神失常。
其中的军医长年逾七十,手抚花白的长须,焦忧自恼一声叹,“老夫从医四十年,对此病闻所未闻,实在是太过古怪,无从下手啊!”
我却心似明镜,此为蛊毒,而非病症,普通医者自然无法医治。
我掩冉蹲下身来,漫身蓝白绫带垂泻在草地上,逐人细查症状下,有条不紊道,“呓语之症如中醉情散,失魂落魄之症又似中了散魂丸,神志不清似中豹胎易筋丸,然而他们实际中的却是同一种蛊毒,因此无法对症下药。”
军医长恍然如遇知己,连忙点头附和,“不错,正是如此!”
朱潇木立身后,微露惊讶之意,殊不知我竟懂医理。
尹筠寄目于我身畔如影随形的七灵蝶,计上眉间,“你不是说过,这只彩蝶乃是可解百毒的七灵蝶,那么定然能解这军中之毒吧!”
我淡淡摇首,面不改色,“毒自是能解,但它亦随我冰封了一年,灵力还未复原,几个倒是不成问题,却无法解救军中这么多人。”
“原来是这样,真的没办法了么?”
“麻烦老伯记一个药方,用附子一枚重五钱,裹在面中火煨,去面后加人参、丹砂各一钱,共研为末,加炼蜜成丸,如梧子大,每人服二十丸。”
帐内一时间鸦雀无声,众医面面相觑,纹丝不动。
我振袍而起,绫带飞扬,沉静辗顾,“怎么,不可?”
军医长皱纹满面,双目却是炯炯有神,眉间狐疑不定,“这……老夫平生行医无数,却从未有过这样的配药方法,公子你是否弄错了?”
“老伯不用担心,按我说的去做,不会有事的。”
朱潇回过神来,即刻命人依方制药,众医遂手忙脚乱地行动起来。
帐中几人刚服下药,立时纷纷咳嗽起来,咳到极处,倏然吐出一只指甲大的红色虫子,惊得众医魂飞魄散,再观诸人双眼,竟奇迹般地回复黑亮。
军医们个个目瞪口呆,啧啧称奇,交头接耳,不乏钦佩。
朱潇惊形于色,怔怔地拍了拍我的肩,感慨万千,“你真神了,军医一直束手无策的病,你居然一下就治好了,你怎么做到的?”
我微微摇首,啼笑皆非,“我哪有那么神,既然他们是中了蛊毒,腹内必有蛊虫,我不过是让他们把蛊虫吐出来,但要想治愈,还远远不够。”
果不出所料,但见病人虽眼睛复黑,举止形态却和先前并无二致。
我盘腿坐于席间,清目微阖浅斟酌,亲自执笔写下一纸药方,轻描淡写道,“还得麻烦老伯一下,用预知子去皮、黄精蒸熟、朱砂水飞,以及白茯苓、枸杞、石草蒲、茯神、柏子仁、人胡、地骨皮、远志、山药等分为末,加炼蜜和成丸子,发芡子大,给每人服一丸,用人参汤灌下,或许会有作用。”
众医对我已深信不疑,纷纷付出行动,或回城购药,或熬汤碾药,里外忙活了一下午,方才做好药丸,用人参汤给病者一一喂下,静观起色。
此时夜色初起,帐中已燃了灯草,一番解救下,病者竟似镇定了许多,不再呓语发狂,神情已渐复明晰,一眼瞧来,与正常人无异。
众人霎时大喜过望,惊叹不绝,朱潇与尹筠已是呆若木鸡!
我却殊无喜色,在萤爝中负手回身,径自郁郁寡欢,“可是这样还是不能治愈他们,最多只能将蛊毒排出,却无法消除中毒的后遗症……”
定睛窥睹之下,病者虽不复失常,但眼神空洞,黯淡无光,口不能言,面上一派茫然恍惚,如同一副失去灵魂的躯壳,一个毫无意识的傀儡!
满场欢欣喜悦,在一瞬间冷却下来,军帐之中陷入一片静谧似水。
朱潇揉了揉我的银发,明朗的笑意,又爬上了英挺分明的面庞,“你能做到这样已经很难得了,我相信假以时日,你定能想到办法!”
我回以浅浅一笑,又灯芯草煎水给病者喝,使其得以安稳入睡,这才稍微安心落意,随众人撤出帐篷,殊不知已是月上柳梢,松明高燃。
我细书眼下情况,以竹筒装了,绑在白鸽腿上,传信而去。
李莲忆在侍女陪伴下,为我们三人送来晚饭,流水般上了珍馐佳肴,随即依恋地坐在我身畔,娇羞的笑在月下漾开,伴着梨涡初绽,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