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坐茶案上,浑然不明所以,但闻怀中脆梨音起,竟似喜极而泣……
“林姐姐,你这几年都去哪里了,为什么不来看我,我好想你……”
顿时心神一荡,我如梦初醒,记忆编织成网,包裹住怜惜,双手轻颤着,如珠如宝地捧起那柔嫩的娇颜,轻声一唤,恍如隔世,“莲忆……”
眼前少女鬓发高挽,颈边垂有俏丽小辫,额描红梅花钿,眉如春山远黛,眼若临水秋波,顾盼生辉,虽已为人妇,仍不减初时的懵懂天真。
她双手环在我腰间,抬眸观觑我,清透的珠泪在眼中辗转生灿,却猝不及防地陡然一怔,惊煞了一副俏靥,“林姐姐,你的样子怎么……”
我纡徐地付诸一笑,眉间心上无不动容,轻轻地抚摸着她小巧的脑袋,云烟半掩心眠,“怎么,变了样子你就不认识我了?我的好妹妹!”
朱潇品茗浅笑,尹筠却是怔立如雕,似乎惊异于这难得一见的温暖笑颜。
李莲忆恍然惊醒,旋即猛然摇头,眉如半月云如鬟,眸染哀伤,“当然不是,林姐姐永远是我的好姐姐,只是你这个样子,莲忆好心疼!”
她愈言愈伤感,竟又言语哽咽起来,听来柔柔腻腻,犹若呻吟。
“傻丫头,姐姐看到你流泪,才真的会心疼,你都已经成亲了,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呢,其实只要莲忆开心,姐姐就会开心!”
怀中猫儿般的女孩抬眸回盼,眨了眨无邪的双眼,“真的?”
“当然不是煮的,姐姐有骗过你吗?”
她似乎努力回想,手忙脚乱地揩拭泪水,颊边梨涡嫣然绽放,“我不哭了,姐姐也要开心,今晚我要和姐姐在一起,我有好多话想告诉姐姐呢!”
面对此情此景,尹筠折扇轻摇,笑不可抑,风流蕴藉自不必说,“公主,你就这么把驸马晾在一边,驸马晚上可是会寂寞哦!”
此话笑中带戏,似是随意道来,却令一对璧人不约而同地脸红埋首,配着厅中暖融融的灯光,旖旎的气氛恍若春雨润露,油然而生。
我不禁莞尔而笑,尹筠一派幸灾乐祸,朱潇有意无意地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莲忆和四妹重逢,自然要贴心交谈一番,又与我何干?”
李莲忆双手拉过我的柔荑,巧笑倩兮,幽香入鼻,“我就要和林姐姐在一起!”
我食指成勾,轻轻一刮她精致的鼻梁,摇首浅笑淡无影,“真拿你没办法,姐姐自然会去陪你,不过在那之前,姐姐还有件事要去做。”
“什么事?”
江畔蒹葭
半弦月隐入云絮中,将庭中清辉暂时收敛,周围人影闪动,革靴踏地之声隐约入耳,脚下古老的石板,如同魔魅一般,在阴阳交汇间若隐若现。
我在廊下徘徊踱步,门扉陡然一声响,惊得我几乎急跳而起。
深户朱门咿呀敞开,一袭纤影婷婷步出,赵雪楹蓝裳翩跹,莲步踏出她笑靥,胜似百花齐绽,“林公子所为何事?为何一直在门外徘徊?”
我心头乱跳一气,犹豫再三之下,声如蚊呐,“那个,能出来陪我走走么?”
阳春三月,晚风起微澜,疏华过江天,晓云淡月入寒烟。
悠悠沅水之上,一叶扁舟随波逐流,两岸芦苇荡漾,清风拂柳,花霞满天。
春水泱泱过,几何绕千江,红尘雾绵延,水岸人无眠。
我与赵雪楹并肩横坐船中,淡看江畔蒹葭,心事如同江上的三千凌波,此起彼伏百转千回,身畔人儿阵阵馥郁体香宛如八月桂花,遍山齐绽。
“赵姑娘,你脖子上的伤好些了没?”
她眸底一黯,柔荑抚上颈边层绕的绷带,水眸中有泪花若隐若现。
我惊觉失言,轻语道歉,“对不起,我并无意出言伤你,你能拼死保全自己的贞洁,我甚是钦佩,而且事情已过,你不必太过介怀。”
“那么林公子,你会介意么?”
“自然不会,你受此委屈,我关心你还来不及呢!”
她在水月交织的光华中欣然一笑,恍若春晚海棠,三千粉黛尽失色。
我褪下白色斗篷,解下随身携带的包袱,递予如画美人,“这个送给你。”
她捧过包袱,小心翼翼地打开,霎时眼前一亮,竟是一把精妙绝伦的箜篌,以琉璃为骨,以银丝为弦,光华万千,映月生辉,真乃千古难求的瑰宝!
花容在月下绽放,她不可思议地喃喃,“好美的箜篌!”
“这箜篌是皇上托我带给你的,他得知你喜弹箜篌,便命人在世间寻宝,终寻得这把箜篌鹤唳,即使你不愿回去,他也想把这箜篌送给你。”
她眸中水波一闪,楚楚动人,将箜篌抱在怀中,一抹嫣红朱唇点,好似有千言万语欲倾诉而出,却只化为寥寥数字,“皇上他……”
我自是不会告诉她,这箜篌是我当神偷之时所盗之宝。
“我想让你知道,我并非嫌弃你,只是不能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只要你愿意……”
我摇头叹息之下,手一扬,将束发的蓝绒扯下,霎时间光华一盛,三千银丝月光般飞散开来,倾泻在飘逸的白羽袍上,铺得满船银华璀璨。
飞扬的银发中,我回眸一笑,“因为,我也是女人!”
她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眸,呐呐不能言语,我清晰地目见,无数旖旎幻梦在她眼中支离破碎,化为绝望的清响,与沉痛后的迷离恍惚。
我黯然环抱双腿,散发弄扁舟,看春日桃花依旧,满怀闲愁无处诉,“我并非故意欺瞒你,只是每次与你碰面时,都有使命在身,不能暴露身份,在长安如此,唐门如此,南篱寨亦是如此,让你空等一场,实在抱歉……”
春花秋月几落寒,谁还记得当时曾年少,梦回蚕蛹时,弹指已万劫。
就在我难以进退、尴尬异常之际,眼角余光轻瞥之下,隐见她埋首缄默,蓝裳缥缈,鬓间珠花灿然,刹那光华乍现,滴滴凝成断了的执念。
我骇然一惊,不知如何是好,手忙脚乱地以袖轻拭她面上珠影,几近语无伦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我该死,我不值得你为我冒险!”
她脉脉抬首,脸如春水,泪眼朦胧,若玉落冰盘般的清音在夜色中漾起,“别这么说,林……姑娘你是女中豪杰,今日为了救我还伤了身体,是我给你添麻烦了,竟然让身为女子的你做那些事,我怪自己太没用了!”
我手下一凝,看她柔荑漫涤青莲间,“你……不怪我?”
“林姑娘救我脱离虎口,我怎么会怪你呢?”
静默斯须,她忽尔樱唇微启,嫣然巧笑,霎时一张花颜如冰消雪融,春回大地,令我心神激荡,目不能移,一时间愧疚如蔓草般疯狂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