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所谓的妖王殿下,收起了碧绿隐身纱,临波玉立,恍若一株花香的幽若,迷失一种凌越万物的超脱,笑起千秋色,“小巫女,让你受惊了。”
这一言轻如游丝飞絮,却不仅惊愣了伏地众妖,亦惊住了我身畔的少年!
神羽璇轻扶着我的左臂,茶眸惹一帘惊讶,“小飞,你认识他?”
我捂住憋闷难受的胸口,强忍遍体翻江搅海的痛楚,咬牙切齿,“不认识!”
妖王负手遥睇着我,笑倚流波,来如飞花散似烟,“小巫女记性可真差,我们才刚见面不久,你怎么就忘了?莫非这妖毒让你神智不清了?”
我只觉胸中怒意如冰河破堤,仍瞋目以视,不改争锋相对,“不劳妖王殿下费心,现在落到你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无话可说……”
言于末处,我语音急转直下,熏天气焰逐渐萎靡下去,黯然垂下头来,锐挫气索道,“但是,请你放过我的朋友,我随便你们处置。”
神羽璇惊愕摇首间,妖王却是言笑宴宴,“真的什么处置都接受?”
我臻首沉默了双眼,径自凝盯着脚下水晶祭台上,龙翔汉霄的辉煌图腾,栩栩如生,竟似活过来一般,九爪狠狠挠在心间,剜得千疮百痍。
如今受制于人,本就无选择余地,又能奢望什么?
“那么,若是让你嫁给我呢?”
一阵轰然隆隆滚过脑中,我惊得踉跄连退三步,抬眸迎上他似笑非笑的视线。
这一句危言骇世,惊起了举众哄堂大乱,窃语声潮鸣电掣地扩散开来,裹挟着众女妖的艳羡与嫉妒,雪片般纷纷袭向我,令我直想当场晕厥。
正自惊魂甫定,我垂首侧目,右手紧揪着胸前雪白的衣襟,“别开这种玩笑!”
妖王唇瓣的笑似有若无,淡得几乎难以察觉,“你看我像在开玩笑么?”
还未待我驳回,却见大祭司朝妖王俯首一拜,两腰轻盈柔美的飘须宛若绸缎委地,容色忧转,“殿下,这少女要祭祀给海神,不能留下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骤然群妖响应,俯求妖王收回成命。
妖王一撩玉袍,就坐于一个巨型海螺上,单手支颌,悠然寄目于我身上,“幻幽界由我做主,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还需问你们意见么?”
大祭司仍不肯罢休,深深伏跪,“这关乎幻幽界的生死存亡,请殿下三思!”
一片片的妖众俯伏叩首,齐声高呼直达天穹,“请殿下三思!”
此呼声整齐划一,直似江河泛滥,恣意喧嚣,沉重的逼仄犹如磐石压在心头。
我却暗含侥幸,如今落在妖王手中,我们毫无反抗余力,若是众妖能说服他,让他放弃此念,自是再好不过,毕竟我可不想嫁给一个妖怪。
我不由轻吁一口气,然而刚呼出一半,便被紧随而至的一言阻在了半路……
“你们若是不同意,大不了我不做这个妖王。”
此言淡和不带半点锋芒,却似蕴藏着无穷魄力,竟瞬间压过了满场喧嚣!
奶奶个熊的,他疯了,他肯定疯了!居然放着妖界之主的宝座不要,要我这个黄毛丫头,我怎么从来没觉得自己有这么大魅力?!
神羽璇已全然慌乱无措,而罪魁祸首却依旧悠坐笑视着我,绰约修姿在琉璃径上投出淡淡孤影,任凭清波拂过身畔,华裳婆娑翻飞如画。
一片稀里哗啦的议论迸炸开来,其声之鼎沸,几要将整个东海煮成一锅汤。
大祭司更是黛螺惨淡,一双翠绿珠眸定定仰视妖王,千般情愫辗转不绝。
闻听众说纷纭,得知妖王法力无边,又待大家颇好,是以让众妖心悦诚服,地位可说是根深蒂固,若要易主反而无所适从,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举众缭乱中,大祭司已不动声色地恢复常态,向妖王俯首再拜,三千流星瀑垂泻在冰肌雪肤上,仪容高华不换,“一切听凭殿下做主!”
声音清耳悦心,聚讼纷然亦随之偃旗息鼓,既然作为精神首领的祭司已表态,众妖又哪有不从之理,面面相觑之下,遂慌忙跪下应承。
扫眉凌芸芸众生,妖王转而回眼笑视我,淡墨眸子更显幽深,宛如暗夜苍穹,“小巫女,你看大家都赞同了,你是否也该顺从民意了?”
身上寒热交替愈演愈烈,我不由撑住背后的珊瑚柱,紧咬柔嫩的樱唇,“那是你的民意,关我屁事,都说人妖殊途,怎么能逆天而行?”
“你没听我说么,我偏偏就很叛逆,越是不允许的事我越要做。”
“可是我不想做!”
他的眼光穿水越波,漫然流转我周身,即直视着冷汗如雨的我,润华的笑色一波波荡开,“你身上的妖毒只有我能解,你不想活命了么?”
我仍是执拗不屈,神羽璇却是微微一怔,即刻收起了周围环护的式神,向妖王恭谨地一施礼,“还望殿下大发慈悲,帮她解去身上妖毒。”
妖王潇闲起身,玉色袍摆软软拖过海螺,信手慢条斯理拂弄着人高的幽绿水藻,“不是我不想帮,只是小巫女她自己不要我救,我也没办法。”
不顾神羽璇担忧回觑的目色,我忍着心底盘绕蔓延的寒热之痛,怒目瞋视妖王,“多谢你的好意,不劳费心,我们这就回人界,不打扰了!”
对满场剑拔弩张熟视无睹,我拽着神羽璇步下祭台,却见妖王扫下一道眼风,众妖兵立时持兵围了过来,铿锵兵响之间,牢牢封阻了我们去路。
妖王玉袍随波一展,一晃眼间已立足前方三丈处,手中捻着一枚玲珑碧珠,任由那一道凤凰假面,在海波中潋滟流光,却生生将唇边那抹柔润笑色,无端端映出一重溟漠,“幻幽界可不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我驻足于祭台玉阶上,不堪疲惫地垂首,“你到底想怎样?”
“我不是说过么,要么你们一起祭海神,要么你嫁给我。”
百众沉寂瞩目中,我抿唇饮七分苦涩,任凭红裙白袍迎波摇荡,流泉般的发丝在清波中凌乱,心却似悬旌难宁,眸底神色尽隐入微颤羽睫中。
熔岩般的灼热,混合着冰河般的寒冷,在体内交汇流涌,便化作了淋漓的惨痛,随着一呼一吸游走全身,逐渐地渗透入每一寸的肌肤中去。
神羽璇静默侧视着我,掩不住的焦忧与迷惘,均融化在了万顷流波中。
妖王淡然扫过二人缄默,盈动的墨玉黑眸中,如初豫闲之色掩藏的深处,昭然秋毫间,隐有一线趣味流转,声出金石,“更何况,你们不是来找人的么?看在小巫女的份上,我可以再次让步,以人换人,如何?”
两人俱是一震,神羽璇连忙上前一步,喜上眉梢,“我姐姐真的在这里?”
“你们要找的可是一个粉发的年轻女子?”
神羽璇连连点头,笑色化开了整副纯澈俊靥,“是,真的是姐姐!”
妖王单袖负后,繁华逐风扬,水墨似的眸光飘向我,眸里的清笑愈益加深,“小巫女这下可该满意了?带走一个留下一个,很公平吧。”
我身子缓缓震颤,瞋目切齿,“原来你早知道我们要找的人,为什么不早说?”
“我若说早了,可就没这么有趣了。”
一言唤起我滔天怒潮,袖中纤指紧攥,直欲将其捏得粉身碎骨,险险强自抑下,“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们,至少要先让我们见到人!”
“可以,我带你们去见她。”
他毫不犹豫地回笑道,洒然环视一周,目光所及处,众妖兵领命井然有序地收兵而退,只余数个贴身侍从陪伴,而鲛人祭司临去之前,仍不禁朝妖王一瞬顾盼流连,方随众鲛人侍女而退,转眄间散尽尘嚣,扰尽纷繁。
我只觉身子如冰似火,难受至于此极,刚踏出一步,不免一阵摇晃,在神羽璇搀扶下方勉力支住身体,眼见那妖王萧然步来,登时惊得蹒跚直退,却忽觉右腕一紧,那妖王已瞬立在了右侧,玉手牢牢攫住了我的皓腕。
我正想退避,忽觉右腕处传来一股沛然灵力,脉脉游走四肢百骸,竟似清泉涤过一般,将那冰冻火灼之感驱散殆尽,浑身舒适了不少。
抬眸之间,却映入他唇角若有若无的淡笑弧光,“傻瓜,你难道想一直带着一身毒么,我暂时帮你压制了毒性,不过要想痊愈还得费些时日。”
神羽璇不忘向妖王施礼道谢,我澄神离形望着他,未然反应,恰才所有的愤懑与慌乱,便恍如被清风吹散的阴翳一样,悄然流逝无影。
妖王但笑不语,随侍率先步上前去,只甩给二人神秘莫测的玉色背影。
一路分花拂柳,穿林过苑,沿旋阶潆洄而上,终行至中层珊瑚枝稍的一座楼阁,粉白海贝盖顶,淡紫水晶砌墙,冰蓝琉璃镶窗,美如梦幻。
门口两个女妖朝妖王福了福身,便开门引诸人进入,其余侍从则守在门外。
一径穿帘深入,侍女将三人引入内室,即敛衣而退。
宫灯飘洒的彩光中,一个巨型海贝铸成的软榻横桓墙边,其中静躺着一个年轻女子,一袭粉色鲛绡软纱勾勒出曼妙身姿,樱花般的粉色长发铺散成画,映衬着雪白清秀的容颜,越见清透风华,恰似一朵月湖睡莲。
“姐姐!”
神羽璇已耐不住激动,抢上前去扑在榻边,满面失而复得的惊喜。
我微微松了口气,转首回顾身畔男子,抵不住的丝缕迷惘从心底盘桓升起,“她到底怎么了?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昏迷不醒?”
迎着我探问的视线,他凤凰半掩美玉面,“你怀疑是我把她弄成这样的?”
我淡淡摇首,转眸觑向榻上女子,“我没怀疑你的意思,你并不坏。”
如此看来,曾偷盗丞相府后重伤昏迷中,听到的对话中女的应是大祭司,男的便是妖王,而所说带回的人类女子便是神羽薰,妖王早便救过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