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潺荡过来,浸润一种难言的惆怅殇惘,将窗外月色都染就凄凉。
惊愕怔住,眸光穿过书架凝视着那动人的水晶清眸,我继而霁颜淡笑,“怎么会呢,小云隐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纯洁的人,怎么会变坏?”
“我想知道……”他垂首,幽然对手指,面孔隐在烛影中。
回身背倚书架,我双手握卷垫在腰后,回望灯如花,心事轻梳弄,任发丝缠绕双眸,声音轻如梦呓,“会的,我一定会去救你。”
“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的,不论何时何地……”他静静地将头依在书架上,纯洁面容上一丝忧虑褪尽,转瞬化为欣慰释然的喜悦。
书阁之中,莲花灯在案上静燃,两道少年的浅影分别依偎在一座书架的两侧,月华由半掩雕窗倾泻而入,拂照了两人一身,就如披以清霜。
景刻,我平复难宁的心潮,便嬛坐回案边,将羊皮纸卷铺展在书案上,观觑着那空前开阔的疆土,脑中灵光乍然一现,遂将云隐唤至身边。
“你应该记得血色曼珠沙华出现的地点,拜托你把它们都标志出来!”
“为什么要标出来?”
我骤然立起身,不容分说地将他按坐在紫檀木椅上,将饱蘸绯红朱砂的兔翰递予他,“别多说了,叫你画你就画,等画完后告诉你!”
他亦不再多言,左手托着右袖,埋首在地图上以红点标志出已出现过曼珠沙华的地点,却在他落笔初成的瞬间,俊靥覆上了石破天惊的骇然!
一重重惊骇如海潮般袭至,交织成一块万钧磐石,压得我近乎透不过气来!
果然如我所料,彼岸花的出现并非杂乱无章,而是遵从特定的规则……
幅员辽阔的地图上,魔花初现在东西南北四极之处,东至靺鞨,北至回鹘,西至西域,南至南诏,而与日俱增下,却都逐渐向大唐内部延伸,串联四方各个城市,密密麻麻排成四条蜿蜒曲折的线条,逐渐向中间聚集……
纵使蔓延整个大唐的绯色曲线并未在中心完全弥合,但观其形状规则,一眼望去,竟赫然是一个巨大“卍”字佛印的四条边!
整个曼珠沙华构筑成的枷罗阵法,便是佛印!
此刻窗边凉风卷入,吹得案上萤爝摇曳,映染着画卷上触目惊心的嫣红“卍”字,宛如从地狱伸出的万恶黑手一样,要将天下拖入无底黑暗之中!
云隐豁然雾解,惊诧喃喃,“原来如此,想必曼珠沙华会继续向中间延伸,直至汇聚接合,形成遍布整个大唐的完整佛印!这太可怕了!”
强压下心头的战栗惊悚,我跃坐在案上,执起砚台中一枚蓝田玉英招雕墨,斑斑花晕在手下泛开,“你推算一下,曼珠沙华还有多少时间聚合?”
他回想曼珠沙华出现的时间以及间隔,又在一旁空白宣纸上略微施笔计算,仿如行云流水,不盈片刻,便眉眼顿开,“大概还有三个多月!”
他声音轻缓,在这寂静深阁中,一丝一脉恰如云霾缭绕,让人无从得释。
三个月九渊便会苏醒,必须在这三个月内找到阻止它现世的办法!
“你能否知道,曼珠沙华究竟会在何处接合?”
他凝眉肃穆,即刻回归羊皮纸卷,以纤细手指在图上细细测量,再以朱砂笔将佛印按照特定趋势勾勒延伸,最终接合在中心的一点上!
手下惊骇一颤,朱砂立时飞溅淡蓝衣角,我难以置信地盯着图上弥合之处。
云隐执笔托着下颔,百思不得其解地端详着图上嫣红一点,茫惚吐出这沉如千钧的话语,“为什么会是沙州?难道九渊被封印在那里?”
沙州在西域与中原的交错地带,亦在大唐疆土的偏中处,成为聚合之点无可厚非,它更是我首次目见海市蜃楼的地方,莫非那里真有什么线索?
便在这疑窦百味之时,五个字猝不及防地窜入脑海,瞬间如醍醐灌顶……
敦煌莫高窟!犹记古时的敦煌便叫沙州!
敦煌莫高窟源远流长,在唐朝时达到鼎盛,又称千佛洞,是最丰富的佛教艺术圣地,其中定记载了佛界的种种故事,说不定便会有神女的传说!
我疲惫地枕在身畔堆积如山的古籍上,双腿在案边摆动,乱心沐月倚清愁。
难道说,一切恩怨的源地,便是敦煌么?
云隐轻握住我垂落的手,清笑宴宴,“我会陪着你,帮到你找到所有的答案。”
半壁愁灯伴一夜苦梦,仙乐飘飘之间,将所有诡谲心思都掩藏。
晨曦从檐角洒落,我浑身酸疼无力,眼前一切好似蒙上了一层白雾,手扶高烧滚烫的额头,步履蹒跚地穿梭在人海中,步向天清书院的方向。
自从知晓玄心魔诀破解之法后,我便焚膏继晷研习化功心法,终不胜躯体之虚脱,今日便感染了风寒,以致日上三竿仍酣睡甜梦,耽误了课时。
迷糊中穿过大街小巷,终至巴州城东的天清书院正门,一眼望去,映入眼帘的,并非是素日空无一人的前院,竟是两排枕戈待旦的灰衣弟子!
被这晴天霹雳惊醒,我心头狂烈震撼,面孔在刹那间骇白……
舒亦枫!他还是找来了!
不好!云隐有危险!
当下抽出腰间银鞭,向着书院深处飞速掠去,整齐伫立两旁的弟子蜂拥而上,我一路穿庭过院,凡是敢于阻拦者,便是血溅五步,哀嚎连连。
风吹过天蓝柔软的衣袂,宛如莲华初绽,俏生生辗转于一池淤泥中。
几步蜻蜓点水,瞬息奔至书堂前的雅致院落,只见前庭围得水泄不通,均是手持刀剑的数百灰衣弟子,寒光映入眼中,越让人骇目振心!
所有师生被按跪在书堂前的石阶下,双手反缚背后,颈边亦被横刀相逼。
他们眸染哀求愤恨,百目不约而同地聚焦于我,似是唯恐我弃众而逃。
心下惊惶不定,我焦忧地凝眸四顾,却陡闻一缕冰凉嗓音从一片刀剑冷光后悠悠飘来,在潋滟的水波潺荡中,阴冷森然之意显露无遗……
“不用找了,他在这里!”
泓亮的一弯雪刃,被树间落下的银杏渲染,势如破竹地呼啸而出!
眼前银光一闪,电光火石间,久疏练武的身体却尚灵活,堪堪避过颈间要害。
转首顾盼之下,一抹妖魅紫影气定神闲地静坐池畔树荫中,身下雪白软毡铺地,手边檀木矮几上,香茗正袅袅生烟,幻化出诸般殊形诡状。
他身后不远的银杏树下,一个蓝衫少年被五花大绑于树下,数十名弟子团围看守,两柄长剑抵住少年雪白的脖颈,无形的逼仄令他汗如雨下。
舒亦枫以淡紫狐形面具掩面,乌发似檀,蜿蜒披垂于身侧,由玉簪斜绾,却仍恣意飞扬于眼前,一旁数个伈伈睍睍的弟子,更衬得他淡定不羁。
“哟,瞧瞧这是谁呀,怎么会变成书生这副穷酸样?”
莹白的纤指彼此对起,支撑住下颔,他好整以暇地睇着我,眸光让我无所遁形,仿若要窥破心底最深处,“你现在可以随便逃走,我不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