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云隐双目低垂,十指轻捻慢拨,清婉空灵的乐音从指尖流泻而出。
众人始料不及地一怔,都不自觉地松开了堵耳之手,如失了三魂七魄般。
一曲琴音如陈酿,从中透出仙云隐生之意,韶光一转,传唱着千古绝恋。
流照秋枫勾琴一架繁,云隐玉手弄琴,如美人抚花般娇柔,云袖挥不去缠绵。
琴音极美,令人飘飘然如在云端,纵是再挑剔的人,也难寻出一丝破绽。
秋风微凉,拂得庭中花香熏染而散,脉脉于柔润流音中,抑下了方才的烦躁。
一曲弹罢,众人这才如梦初醒,随即一阵掌声席卷开来,连老师都自愧弗如。
这堂古琴课,便在众人的赞不绝口中落幕,以致课后云隐都被众人争相讨教。
满色秋阴炜烨,我随心所欲地在枫树上仰卧而眠,斑驳叶影笼罩了满满一身。
“咻!”
一声清啸破空,一支羽箭擦着箭靶边沿而过,纵马而过的少年黯然垂首。
“未中靶,下一个,云隐。”
骑射老师挥旗指挥之下,不远处的云隐不情不愿地跨上马,驱使至出发点。
五十丈外排立五架箭靶,学生从道上疾驰而过,只消射中一架箭靶便能得分。
利箭搭弓,双腿夹紧马腹,一骑红尘狂飙而出。
众学生皆凝神以待,先前见过云隐琴艺超绝,因而此刻皆对其饱含期待。
只见云隐刚策马而出不过五丈,一时身形不稳,在马上东倒西歪,竟一骨碌失足跌了下来,那一箭仓促之下射出,飞了不过一丈便委顿在地。
在一众人目瞪口呆中,云隐黯然撇嘴起身,骑射老师则无奈地摇摇头。
“下一个,蝉衣。”
闻声的我打了个哈欠,飘然从树上跃下,迎着百众异色朝骑射场而去。
骑射老师面色黑似锅底,戟指怒目,“你、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在课上睡觉!”
不顾老师满面怒容,我信手抓起一旁架上的弓箭,翻身跨上骏马。
将五支箭一齐上弓引弦,弓马半跨,箭轨勾光,疾驰而过的一瞬,霎时间五箭齐发,夺夺五声连响,五箭分正中五靶靶心,一箭不偏!
一众学子震惊中,我跃下骏马,傲然一甩额发,优哉游哉地负手闲步而去。
星沉月落夜闻香,夏螟虫鸣唱着夏日的终章,藏书阁内却是宁静安雅。
一簇莲花盏在案上静燃,耀得双眼刺痛,我揉了揉眉心,一把推开案上高叠凌乱的书籍,托腮懒坐木椅上,凝着那粲然一团灯焰恍惚入梦。
暗香盈室,晕红的灯光摇曳,照耀着书架万千,投下鬼影幢幢。
逃离渝州城后,我们与云隐便来到巴州,因为巴州天清书院的藏书乃是除翰林院外最多最广的,我们混进来,便是为找寻曼珠沙华与玄心魔决的线索。
血色曼珠沙华以雷霆万钧之势席卷大唐,天下各处层出不穷,逐渐占据人间各个角落,凡间亦流传得沸沸扬扬,万民为之陷入恐慌中。
此外大唐战火四起,叛变此起彼伏,虽均已被朝廷镇压,势头却有增无减,在此大战来临之际,九渊亦是蠢蠢欲动,只待人鬼结界破开的刹那毁灭人间!
然而,我们孜孜不倦地找寻了数晚,却始终一无所获,正因我们夜间费尽心思,睡眠严重不足,所以才白日嗜睡,课堂上被逮了个正着。
但日夜对着繁体古文,我只觉头大如斗,早已厌烦得无以复加。
翻过残破书简独走流年,冥冥之中,眼前又浮现出神女御魔的惊悚画面,血月中无数灵魂的惨号犹在耳畔,人界哀鸿遍野,生灵涂炭……
纵是阖上双眼,那惊悚的一幕幕仍萦绕脑海,挥之而不散。
难道,那个跨越千年的梦境,真的是未来的预兆么?
烦闷地甩甩脑袋,一切的幻景都在下一瞬消弭无踪,惟有那玲珑的一盏莲花灯,在眼前幽幽闪光,在满阁书卷映衬下,越见孤寂萧索。
素手一拂窗扉,柔淡月光洒入室内,初秋的清新凉意顿时袭遍通身。
“我找到了,找到破解玄心魔诀的方法了!”
我霍然惊醒,转眸回盼之下,却见云隐趴伏在两座书架之间,正自一堆乱书中抬起头来,手握一道半展卷轴,笑韵盎然,清美如同云曦初露。
他起身而来,一阵薄荷香风拂过身边,蓝袖在面前划出流波数道,将明黄卷轴平展在书案上,繁复的金色梵文在萤爝下宛然,一如古老的咒语。
我亟不可待地探问,“什么方法?”
他唇角一抹清笑,纯澈无邪,怎一个美字了得,“你可听说过舍利子?”
“舍利子?这和舍利子有什么关系?”
他从怀中取出玲珑精美的五角银盒,轻搁在书案上,微一打开,盒中便有十二层宝塔形楼阁徐徐升起,随之飘出胜似天籁的悠扬乐曲。
轻抚着银盒的轮廓,我喜不自禁,“原来你一直把千韵盒带在身边!”
“佛教来自天竺,这是天竺的梵文古卷,上面记载了佛家至宝舍利子,乃众佛圆寂时留下的宝珠,蕴藏极大灵力,可辟世间万邪,更有净化灵魂之效。苏游影因练玄心魔诀而成魔,心智已被魔性侵蚀得所剩无几,要救他必须从根本下手,便是找回他的理智,化解他的魔性,而这必须借助于舍利子!”
他笑觑着我,身后皎月的晕光攒簇成一团团雪绒,稀落洒满了一地白霜。
我款款拾起古卷,“是不是只要他吃下舍利子,就会恢复正常了?”
幽幽一叹,他的琉璃明眸光泽盈盈,顾盼间引得人心都似要随之雀跃而动,“当然不会这么简单,需要一个人吸纳舍利子的纯净灵力,然后将其注入苏游影体内,并要通晓化功心法,以此灵力来化解他体内的魔功!”
“是不是什么舍利子都可以?”
“并非如此,这舍利子必须蕴有极为强大且纯净的灵力,而满足这个条件的,只有西域鄯善王族的圣物,据传它乃是一个上古佛界大神的圆寂之物。”
“鄯善王族?”我立时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个舍利子!”
月动疏影飞软絮,凉风飒飒而来,掠起他耳畔零落的鬓发,却拂不开那眉梢凝蹙的忧悒,“可是,你能找到通晓化功心法的人么?”
“蜀山掌门送给了我一些术法卷轴,正好有化功心法,我可以一试。”
“你要亲自为他化解魔功?”
小心翼翼地卷起书卷,信手置于案上,我抬首看入他额发阴影中,黑曜石一般无邪的瞳孔,无奈地拌唇撅嘴,“你认为还有别的选择么?”
他攥住我的青葱嫩手,隽秀的轮廓在烛光中,倾斜了霁月,“可是你知道么,光是接近他就有生命危险,他怎么可能任你化解他的魔功?”
不露辞色地抽出自己的柔荑,我盈盈步于书架前,取出一道绘有江山的羊皮纸卷,“放心好了,我不会有事的,我现在的灵力可是很强哦!”
他将梵文卷轴放回架上,从书架的另一侧透过缝隙凝注我,郁郁寡欢的脸上,浮起一层强作的笑容,“我很羡慕他,虽然明知道你为我做的远多于对他的付出,但是如果有一天我入魔了,或者变坏了,你也会来拯救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