捂住左臂血流无尽的伤口,我自嘲似的一笑,“二位好意我心领了,我生性自在,万事随缘,却偏偏想做回忠臣,所以,再见了!”
在两人惊骇目光中,我足下一点,蓦然向后腾空,如蝴蝶轻羽一般向瀑布下坠落,失去羁束的青丝在月下散开,宛如一幅轻描淡写的泼墨画。
浓烈的风在耳畔呼啸,我却了无遽容,唯有逃离樊笼的解脱与欣然。
至少,最后一刻,我的灵魂,是自由的,像风一般,凌空飞翔……
幽蓝的衣裾在空中四散飘扬,恰似花飞蝶舞,被崖顶惊愕的两人收入眼底。
下坠的失重感,转瞬被沉入冰潭的寒冷取代,我只觉四肢百骸阵阵剧痛,全身精力都似被抽离,仿若有万钧绳索,将我拖向未知的黑暗中。
周围一片虚无的寂寥与冷清,绸带伴着发丝飘散,我嘴角幻出一缕凄凉笑弧,灵识逐渐陷入迷离,任凭水底死亡的触手,将纤柔的身躯蚕食。
暗黑混沌之中,好似有一双柔润修手,与我十指相扣,将我揽入温暖怀抱中。
似曾相似的感觉,就如,在那古井中,跨越千年之时……
温煦柔软的唇瓣,落在我左肩颈处,我未遑反应,但觉颈边一阵锥心刺痛,仿佛有什么尖利之物,深深刺入血肉之中,瞬间驱散了全身的麻痹。
一阵狰狞的疼,火然泉达地卷席全身!
我燃起最后一丝力气,奋力欲从他怀中挣扎出来,怎奈纵使倾尽全力,却无法撼动纤毫,任由尖物刺入血肉,鲜血在水潭中缕缕扩散。
当徘徊在生死边缘时,肩上刺痛转眄消散,被焚烧般的灼热取而代之,让我顿如置身茫茫火海,任凭冰水萦绕,却无从消减如焚灼痛分毫。
冥冥之中,恍若有一道幽渺清音,在脑海中千回百转……
“这是蓝莲咒印,是我送你的礼物,很快你就可以获得自由了,你要记住,千万不能死,你,是唯一能解开封印的人……”
颤抖的素唇,猝不及防地被一双柔唇封住,从中度来一缕温热的气息,逐渐驱散了窒息般的眩晕感,却将缠绵绮乱,一点点沁入神识之中。
一瞬间的清醒让我陡然一骇,竭力欲推开面前之人,却只付了无济于事,他口中又递来一颗清甜圆润的药丸,被一股强势的真气推入腹中。
浑身的灼热却是有增无减,益发教我不堪忍,终被那片火热吞噬了意识……
半夜幽冥之中,一道渺如轻烟雾的身影,自水潭中徐徐升出。
那是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青丝缭乱垂泻而下,冰玉般的肌肤隐现在****锦袍中,手中抱着同样湿透的昏迷少女,缓步向潭边匍匐一地的人群。
皇后九凤缎衣委地,抬眸望向如玉无瑕的少女,狂烈冰冷的怨恨在眸里燃烧,“座主,倘若要救她,派下人们去便是,根本不用劳烦您!”
并跪在侧的赵丞相面色大骇,暗自轻扯皇后的绸袖,示意她不要多言。
男子缄默不语,于潭边茕茕孑立,身影在月下仿似被溶成一尊玉雕,随时都会消逝殆尽,一双令天地失色的眼眸,漠然扫视脚下众人。
诸人于飞瀑鸣泉之中,深深埋首伏地,好似不胜惶恐骇然。
皇后不顾丞相暗劝,心中百般嫉恨交织,手下纤草都被其忿然碾碎,“座主,属下不明白,座主既然要千方百计对付她,为何又要救她?”
男子一眼轻眄下来,并无刻意爆出锋芒,却有威仪自成,让人弗敢逼视。
皇后满腔狂燃的妒火,蓦然如被寒潭泼个正着,凉沁砭骨,身姿颤若风中之烛,埋首低道,“属下该死,属下不该多言,请座主责罚!”
男子不言不语地转身,抱着少女走向黑暗的竹林深处,身形如影如幻。
皇后痴痴望着那捉摸不透的神秘背影,眸光流转间,尽道旖旎幻梦的向往,与眷恋倾慕。
但闻声音幽幽,犹若自九天之外传来,“计划如常进行……”
赫烁的晨曦从窗外淡淡洒入,片片飞花翩然若仙,缱绻坠落泥尘之中。
左肩隐隐袭入一股刺骨剧痛,顿将我从梦中惊醒,骇然坐起身来。
我捂着左肩灼痛处,幽幽睁开双目,愈渐清晰的视野中,一分分浮现出富丽堂皇的宫殿轮廓,以及咫尺榻边,李盛盈满焦忧的脸庞。
这一眼顿教我惊不自胜,揉了揉眼,视线果真清晰可辨,确认并非幻觉。
我的眼睛,竟复明了!
犹记昨晚水潭中发生的一切,莫非是那药丸的作用?
不谙内情的李盛紧紧握住我的手,英眉攒起一团焦忧,“前天晚上朕回到太液池中,却发现你不在了,找了你一整夜,昨日清晨才见你昏迷在承欢殿外,不仅遍体鳞伤,还高烧不退,宣了太医诊断疗伤,你却始终昏迷不醒。今天总算见你醒来了,真是急煞朕了,你到底去哪里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扶着昏沉的额头,不胜疲惫地喃喃,“我……不知道……”
“你没事就好,其他的不用去想了。”
他当即唤了宫人进来,让宫娥为我换上一袭黼黻紫裳,又召太医为我的双眼重行敷药,随即屏退殿内所有人,款款坐定案边,英眉含怒……
“说!那晚你去哪里了?这已是第六次了,你如何才能不逃走?!”
我始终不露辞色,此际才不紧不慢地解下蒙眼的绸带,顾自执壶倒茶。
“你!”他眸光一凝,霍然拍案起身,“你、你的眼睛好了?!”
素手过盏檀香洌,我就着玲珑金盏轻抿一口,枫露香茶浸染心扉,悠悠抬眸看定他的惊色,言笑晏晏,“我的眼睛好了,皇上不高兴么?”
他蓦然攫住我双肩,眸光灼灼,“什么时候的事?”
我手中轻旋着金盏,漫不经心道,“就是今天早上的事。”
“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伤痕累累?”
端详着他激动却又质疑的面色,我心下悸然,却又不敢道出缘由。
倘若告诉他,有那么多人背叛他,他该作何感想?而且我空口无凭,很难让他相信我,说不定反会将他置身于危险之中。
所以,如今只能隐而不报,待日后我定要亲自找出那人。
搁下茶盏,我盈盈立起身来,“李盛,对不起,我要走了。”
他面色一僵,却是稍纵即逝,施施然撩袍就坐,拾起八宝镶蛳螺漆盘上的晶莹琉璃瓶把玩着,唇泛轻嘲,“走?你没有令牌,纵使你武功再高,也休想踏出宫门一步!你如何出去?朕劝你还是别动那心思了,没用的!”
敛起心下一闪即逝的微凉,我一步掠至李盛身后,顺手扯下一条金纱帷幔,扬手一甩,瞬将猝不及防的他牢牢裹住,利落地绑缚于贵妃椅上。
不顾他满面冷怒阴霾,我对其上下其手,怎奈搜遍全身,却依无从寻到令牌,心急如焚之下,一把揪住他华丽衣襟,“说!令牌在哪里?”
他霍然畅笑起来,“哈哈,林飘飞,你以为朕会那么傻,每天跟你在一起,还将令牌带在身边?朕武功不如你,可论心计城府你还差远了,你逃不掉的!”
“你!帝王果然一般狡诈!”我怒瞪一眼,气急败坏地松开他,在诺大殿内翻箱倒柜,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他的笑声却越发荡气回肠……
“你死了这条心吧,朕不会将令牌放在你触手能及之处的!就算你绑了朕,也休想出去!你就一辈子待在宫中吧!哈哈哈……”
我正手足无措际,却闻一道尖锐高昂的嗓音,穿透厚重的殿门袭耳而来……
“太后娘娘驾到!”
二人俱是悚然一惊,我骇得手中镏金箱盒颓然掉落,李盛却已急煞了一张英面,“还不快解开朕,要是让太后看见,定要治你死罪!”
殿门的开响声遥传而入,我当下掠至李盛身边,伸出的双手在半途一僵,转而拾起弃置案上的银鞭,悠然立定一旁,意兴阑珊地扯弄着。
李盛怒得睚眦俱裂,“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不想活了?!”
我撇撇嘴,“我真的不想在皇宫待下去了,就算换个地方也行,比如,天牢,所以就让太后看见好了,即使是凌迟斩首,我都毫不在乎!”
“你……”
一阵沉响打断了他未尽游说,殿门顿被守卫合力打开,温暖的晨光耀入殿内,水晶珠帘后,一位身着秋香色绸衣的雍容贵妇,在皇后的搀扶下,随侍流水般迤逦而入,目见殿中我们二人,刹那间勃然作色,浑身轻颤不止。
一行来人俱是愕然,李盛脱口惊呼,“母后!”
太后揭帘而入,在宫婢云绕中颤颤巍巍行来,发间珠玉步摇叮当灼然,眉宇间生出滔天威怒,“好你个林飘飞,竟敢再次挟持皇上!哀家早就说过,上次你犯了死罪,理应诛九族灭门,却被盛儿誓死保全。近日听皇后所言,你这几天又迷惑盛儿,扰乱后宫,哀家本不信,今日特来前看,不料竟你是这等大逆不道,此时再不除掉你,日后盛儿何以治国平天下!”
李盛在椅上竭力挣扎,急得双眉紧攒,“母后,你误会了……”
“住口!你被狐狸精所迷,怎么称得上一代明君,别想再袒护她!”
皇后扶着太后翩妍而来,柳眉间写尽幸灾乐祸,越映得那高华花容益发耀眼。
“来人!给哀家抓住这祸国殃民的狐狸精!”
太后一声令下,侍卫们倾巢而来,在殿内掀起一片刀光剑影。
我百无聊赖地耸耸肩,冲无限担忧的李盛霁颜一笑,锦履一点青金地面,当即挥鞭迎上那片浩浩杀机,衣袂翻飞间,翩然犹如天人降世。
宫娥们惊叫着四散逃窜,一时不知掀翻了多少器物,带起片片清脆落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