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女子,便是当今母仪天下的皇后,他口中的父亲即是赵丞相。
皇后对面身材臃肿的太监,一身深红烟云轻服,信手拂动着银丝拂尘,唇边一弧笑意,诠释着露骨的讥嘲,“皇后此言差矣,不说她长得比您好看,且说武功才华,您可是差她远了,皇上如此对她也是人之常理。”
柳眉轻蹙,皇后放下翠玉茶盏,秋水美目晶莹生辉,“公公身为太监总管,不劝谏皇上,却还在这里说风凉话,你是真心为座主做事的么?”
“皇后娘娘息怒,其实皇上也是一时兴起,过几日就玩腻了,否则怎会这么宠爱她,却还不给她任何名分呢,娘娘的地位是任何人都动摇不了的!”
皇后面上怒色朝槿即逝,恰如缥缈云烟一般,来去无影。
她身畔静坐一个男子,灿银的锦袍着身,面容黝黑俊朗,正以绢帕轻拭着青黑宝剑,幽黑的双瞳中凌波微潋,宛若寒光冷铁,砭人肌骨。
我心中惊骇如波涛汹涌,万没料到竟会听到如此机密谈话。
不料除了红裳,丞相一家竟都为那个座主办事,连那个太监总管也是他的人,这宫中有权有势的人皆在他掌握中,他在宫中究竟藏有多少亲信?!
皇后转眸顾盼身边男子,玉手轻抚高雅的云鬓,仪态慵懒端庄,“大哥,你可千万不要爱上林飘飞那样的女人,否则祸害无穷!”
凛冽的剑眉一轩,赵凌寒不置一言,蓦然收剑入鞘,步于龙凤雕纹的窗檐边,负手望向外间青竹飒飒,残灯明灭的当前,恰似寒冰雕塑一般。
赵丞相陡然拍案而起,手中毫翰断为两截,唇齿间森森怒意,惊得烛火为之一颤,“别为林飘飞吵来吵去了,你们三妹已经被她迷得神思不属了,真不知她是不是我家的克星,把家里搅乱成这样,你们还嫌不够烦啊!”
皇后与赵凌寒敛声不语,一直沉默冷笑的太监总管拂衣起身,掏出一张叠成方形的薛笺,施施然递予丞相,“这是座主的密令,你们想办法将它送到西域那人手中,并告知静王、礼兵工三部尚书与各道下属,最近朝廷调查贪污甚严,要他们收敛一些,倘若有谁敢泄密,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几人闻言,皆是悚然一惊,目中无不现出拘谨畏惧之色。
太监总管长袖轻舒,拾起案上墨迹染就的纸笺,细扫其上几十行名字,“丞相记性可真好,竟把死去之人的名字都写出了。大家也都知道几个月来武林朝廷中不断的离奇死亡吧,那些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高手,和朝中接连不断死去的命官,都是与座主作对或存背叛心里的,没有一人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殿中陷入死灰一般的沉寂中,孤烛燃成烬落,却也化解不了众人僵冷面容。
我心下愕然惊悚,若有千涛万浪跌宕起伏,晶莹的指甲深深嵌入窗棂中。
万没料到,那个座主竟如此厉害!
整个大唐天下,他的人几乎无处不在,朝廷武林中,他的势力几乎占了大半,李盛的地位岂不是岌岌可危?
他竟能杀人于无形之中,这几百桩案件竟都是他一人犯下的,好恐怖的人!
“谁?!”
随着一声厉喝,一道幽光自殿内疾如流星而来,直袭向窗边的我!
我惊觉间纵身退跃,那道剑光亦越窗迅疾追袭而至,携着一片凛冽的杀机!
我此际手无寸铁,当下伸手虚空一抓,周围片片竹叶脱枝飞起,于掌中凝成一道翠色长鞭,右腕一抖,瞬间甩成一条长蛇,迎上那浩浩剑光。
又一道拂尘破空而至,慑人的罡劲陡生,凌厉至极的掌劲亦卷席而来。
那个公公竟也是高手中的高手!
如此看来,那日在承欢殿给我下迷香,又欲加害我的,便是他无疑了!
我当即凝神应战,右手持叶鞭向周遭不住挥挡,一面抵挡赵凌寒的剑招,一面躲避太监总管的掌劲,然而在两人同袭下,难免有些捉襟见肘,忽闻嗤啦一声裂帛细响,紧随一阵凉痛袭来,莹白的左臂上立多了一道血痕。
我不愿与之多作纠缠,遂趁着利剑迎面直袭的来势,一足点在剑身上,乘势向后翻跃,落飞十丈之外,一步雨燕掠波,踏着竹枝飞掠而去。
月华皎洁如织,在竹林中倾注一江潋滟柔华,摇碎了斑驳梦影。
我一路毫不停歇,但因目无所见,闻声避开重重竹障太过费力,是以纵使轻功卓绝,但奔掠之速远不及平时,二人很快即翻落于我前方……
“你往哪里逃!”
我轻落在翠竹斜枝上,双足点在枝稍,暗自捂着左臂剑伤,鲜红的血一滴滴滑过竹叶,淌落在斑斓的鹅卵石上,任由系眼的白绸迎风而扬。
又闻淅飒步履声自身后绵延而至,赵丞相与皇后随后而至,两人目见枝梢上静立的我,无捻指的迷茫下,转瞬化为石破天惊的恍然。
“林飘飞!”皇后笑得花枝乱颤,雍容玉颜中,染出狰狞的恶毒,“没想到竟是你,你每天被皇上囚禁着,竟能趁机逃脱,我真小看你了!”
我撕下幽蓝云袖一隅,草草包扎左臂伤口,顺势坐在摇曳的斜枝上,摆手谄笑,“皇后过奖了,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对李,哦不,皇上没感觉的,我很快就会离开皇宫,对你绝对构不成威胁,你就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
“放过你?”她拔下发间红玉银叶簪,于指间悠闲捻弄着,幽幽月华下,宛若咧嘴森笑的人偶,“我们的秘密被你偷听了去,你说我能饶过你吗?上次想惩罚你,被公主拦住了,这次你休想逃掉,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赵丞相款款行至太监总管身边,微微抚须冷笑,声音沉敛如铁,“林飘飞,这可是你主动送上门来的,现在你双目失明,想必功力大减,如此千载难逢的良机,此时不除,更待何时?公公,凌寒,你们还等什么!”
赵凌寒踯躅不前,太监总管轻把着拂尘,显然有事悬而不决,“这……若林飘飞横死宫中,皇上追查下来,怀疑到我们头上,就大事不妙了。”
皇后以簪戳死竹竿上的一条青虫,微笑中蕴藏着无边怨毒,“公公多虑了,谁说一定要让林飘飞死在宫中?或许,我有更好的办法!”
“什么办法?”
“杀了她有什么意思?像这样的旷世奇女子,百年难得一见,岂不是太可惜了?不如……”皇后掷下银叶钗,抚着右腕上笼着的一串红麝香珠,秀眉间攒积的阴狠,惊得竹叶簌簌颤动,“我们将她送到青楼,像她这样的人,即使是个瞎子,当个花魁一点也不成问题,定能很快红遍整个大唐!”
一语道破乾坤,我暗中叫苦不迭。
偶滴神呐!为啥这她这么恨我?她究竟是太在乎皇后之位,还是太爱李盛?
原来我和高丽使节比试时,那目光便是出自于她!
“果然高明,这个办法好!”赵丞相大笑,一派幸灾乐祸,“林飘飞,你不是文武双全的奇才么?让你尝尝沦落风尘的滋味,一定很有趣!”
太监总管一扬拂尘,眉间带出不豫,“随便你们了,这事别扯到我身上,我只负责收拾她,之后怎么处置交给你们,我可不想趟这滩浑水!”
话落,他即风雷般挥掌而来,赵凌寒亦不再犹豫,一剑荡起涛涛厉光,向我劈头盖脸洒来!
我不得已与二人缠斗,殊不知赵丞相何时离去,只余皇后在竹影中隔岸观火。
三人斗得风生水起之际,忽闻一迭踏步声自八方接踵而来,随之袭来赵丞相得意的声音,“林飘飞,你逃不掉的,劝你立刻束手就擒!”
我心内微微一凛,原来他是去搬援手了。
二人见状联手退出战团,百余禁军立将我团团围住,封阻了各方去路。
夜风拂得衣袂纷飞,蒙眼的雪绸伴着青丝轻扬,越映得那如章台杨柳般的纤姿弱不胜衣,仿佛立在风口浪尖之上,随时都会被狂潮吞没。
敛起心悸,我静立竹影婆娑中,一分分握紧手中叶鞭,淡对百十禁卫,在月下莞尔,一笑间淡静如常,“逃不逃得掉,不是你说了算!”
赵丞相一扬手,禁卫们群起而攻,我但凭一丈长鞭,辗转于刀光剑影中,殊不知另一排禁卫却在不远处引弓搭箭,方甫腾空避开一回攻击,但闻竹林中呼的几声啸响,顿时百箭齐发,如飞蝗一般迎面排山倒海而来!
我身在半空,避无可避,仓促间扯下腰间绫带,凌空一阵疾风骤雨般的挥挡,一匹白练在月下腾飞起舞,铮铮落响声中,铁箭竟被悉数扫落在地。
甫一落地立定,我即足下生风,闪电穿过重重人海,飞身疾去,一旁观战的太监总管与赵凌寒立刻回神,同时掠身追来,将禁卫甩在身后。
我拖着遍体鳞伤的身子奔跃向前,连衣衫被竹枝划破都浑然不觉,只一味忍痛疾奔,却倏闻前方水声流转,不由蓦然顿住脚步。
前方咫尺处即为绝壁断崖,流瀑飞泻直下,已是穷途末路!
回首处,太监总管与赵凌寒已逼至近前。
此际,前为绝路,后有追兵,再无路可逃!
赵凌寒以剑指我,面无表情,“林飘飞,你已无路可退,如果你不想死,就不要和我们为敌,不要跟我爹作对,我们方可放你一条生路。倘若你肯加入我们,必能得到重用,我爹自会鼎力提携,日后前程似锦。”
太监总管眉间微皱,略约沉吟之下,点头附和,“没错,如果有你的协助,座主一定会很高兴,定能事半功倍,你不妨考虑一下,如何?”
我心中顿时雪亮,我知道了他们的秘密,要么成为他们的人,要么被抓回去严刑拷打,逼问出破晓天书,随即杀人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