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袍人变了脸色,宽大的法袍挥起,一阵翻滚的浓云从远处飘来遮住清明的天空,杨离情原本震惊于两人的谈话中没有挣脱出来,此时却觉一股剔骨般的疼痛席卷了一身,他痛苦的想要嘶吼一声,一道清亮的光芒照在了他身上。法袍人像是触到了什么无法触碰的禁忌,猛然向后飘去,讶声道:“阴阳镜——你是阴阳巨子——”
白衣男子手中托举着一枚散发着莹白光芒的菱镜,那菱镜上镌刻着繁复的花纹,随着菱镜光芒的折射,那镜沿上雕刻的花纹也似活了一般飘动着,结成一个双鱼阴阳法印:“不错,七年前光华巨子受劫羽化,由我暂代阴阳家巨子之位。”
“怪不得,你能堪破我的法阵,既然你继承了阴阳镜,那么光华一身修为你也一并继承了。”
白衣男子不置可否,阴阳镜盈盈飘向半空,清明的天空好似裂开了一个大口子,先如似睡未醒的双眼一般,向两边开阖,四周的云雾受到影响,聚散的愈发厉害,一个黑黢黢的洞府如龙卷风般旋转着,将所有的死灵向里面吸附。
地面上传来痛苦的嘶号,被困在生灵死魂阵里的亡灵还没来得及逃窜,就被大力吸向了死亡的洞穴。
“这是……通往死亡之地的冥界之门……”叶树震惊的出声,他的身体被一阵冰凉的大力向后冲撞,猛地一震,清明的双眼陡然凌厉起来,白华夜晶珠在他手中发出剧烈的炽白光芒。
叶树忽然想起小时候,他还只有十三岁,须臾间,原本身处桫椤城的他已经远在瀚海的边缘,耳边传来孩子们的惊呼声,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作为被长老从桫椤城送出来的孩子里面最年长的孩子,叶树从长老的言词当中已经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情,他睁了大双眼,狂烈的飓风卷起黄沙铺天盖地滚动着,瀚海上空都是暴虐的黑色,桫椤城的那一抹绿色就是沧海最不易察觉的小小一粟,眨眼之间,被埋没在瀚海黄沙下。
年龄小的孩子哭了起来,叶树也忍不住红了双眼,想到长老交托给他要好好照顾族里弟弟妹妹的交代,他不知从哪里又生出来无穷的力量,强忍着喷薄而出的泪水,从地上抱起幼小的落光,对其余的四个孩子说:“我们走。”
走了数百丈,有只小手拉住了他的衣角,叶树低下头,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仰着脸对他说:“树哥哥,庭轩那个小坏蛋没有跟上来。”
叶树扭头望去,只见远处金色的黄沙中,站着一个瘦小的身体,阳光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那瘦小的孩子掌心里握着一颗白水晶珠,他还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驾驭白华夜晶珠,星巫族的圣宝在他小小的掌心安静的躺着,与普通水晶无异。
叶树不顾落光的哭闹,将她交给旁边的孩子照顾,跑到庭轩面前,强忍着悲痛说:“我们走吧!”
小庭轩没有回头,只是望着远方:“我们还会回来么?”
叶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知道这一辈子,他也许再也无法踏足自己的家园了,他问那个孩子:“你想回来么?”
“虽然从小我就被人欺负,他们说我是坏人的后人,可我还是想回来,我想等到春天的时候爬到桫椤树上去摘桫椤树花,我想帮阿娘捣染布桫椤树叶,想和阿爹去桫椤林里去打猎……”
“那么,我们会回来的。”叶树不知道为什么会冲口说出这句话,但他的语气是如此的驻定,“娑罗天神不会遗弃他庇佑的子民,我们会在他的眷顾下好好活着,等我们长大了,如果在瀚海里再也找不到我们世代生存的桫椤城,那我们就亲手种上桫椤树种子,看着它发芽长大,重新建造一座幸福安康的桫椤城。”
小庭轩抬起头问他:“真的么?”
“是的,”他说,“我们会回来的。”
叶树陡然一震,从回忆中挣脱了出来,他的双眼不知何时湿润,晶莹的泪水在他眼眶里打转,宛如一颗珍贵的水晶,叶树抬头望向虚空,似乎看到了站在蓝天瀚海之中,那个坚定而幼小的身影,只是这么多年流浪,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开,他早已经忘记了,等他长大,要回到瀚海之中,建造一座安康幸福的桫椤城,哪怕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也在所不惜。
“庭轩,原来竟是我遗忘了么?”叶树强忍着悲伤的情绪,发出似叹息般的低吟,“你知道我们永远也回不去属于我们的家,你宁愿那样在所不惜幻化出一座幸福的桫椤城。”
冥灵漂浮的身影在他面前展现,那俊朗的年轻面容渐渐清晰了起来,他伸出手,将一颗绿色的种子放在了叶树的掌心,那是一棵桫椤树的种子,是桫椤城人的希望与幸福。叶树接住那颗绿色的种子,他的眼中不再有泪光,他已经不再不悲伤,他知道他再也不会遗忘履行自己的承诺,而让庭轩的步伐与他越来越远。
叶树的脸上绽开一个和煦的笑容,如当年在瀚海黄沙里那样的坚定,于是他看见庭轩也笑了。
“请不要遗忘……”
漂浮在半空中人影越来越模糊,叶树清楚的从他的口型上听到了这句话,庭轩微笑着,没有遗憾的被巨大的力量吸附着穿过冥界之门,去往他应该到达的彼岸。
冥界之门愈发剧烈的开阖着,无数死灵哭嚎着被席卷了进去,法袍人的面色微沉,滚滚蒸腾的黑云从他的宽大的法袍里涌出,越展越大,宛如天空的幅幕,阻挡了冥界之门对死灵的吞噬。
天空陷入前所未有的黑暗,皇宫外的人料到似有什么在重重宫闱中发生着,但千里宫墙,阻隔了一切的联系。久木抱着雪剑焦急的在宫外徘徊,他没有叶树温凉玉少上好的武功翻跃宫墙,他尝试着用随身携带铁爪攀爬过去,但只爬到宫墙的一半,他就因力竭掉了下来。
如此三次,躲在暗处的死如秋叶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走了出来:“见过笨的,就是没见过你这么笨的。”
她上前把久木从地上拽了起来,久木却双腿颤抖着,连站立也无法实行,死如秋叶手一松,他又摔倒了地上。死如秋叶忍不住发出愤怒的咆哮:“喂,你不会真指望我一个人把你拖进去吧,挖洞盗墓是我的强项,让我一口气翻三丈,还要带这么大一个累赘,我可没修来冰砯那样的绝世轻功。”
久木的腿还在不停地抖着,他嘴角露出苦笑:“我的腿以前断过,走起路来虽然和常人没什么两样,却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
“啊,”死如秋叶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遭遇,怔了一怔,双手提着他的肩把他拖了起来,“那我试着把你带到里面去,要是在半路上摔下来,你可别怪我。”
“我来,”一只手纤白的手搭在久木肩上,冰砯隐藏在黑色兜帽下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死如秋叶呼出一口气:“你来的真是时候,我还真怕把他给从半空摔下来。”
“现在你不用怕又摔断我的腿了。”久木抱紧了雪剑,还有心情说笑。
冰砯死如秋叶各攥住他的肩膀,跃上宫墙,黑暗的天空忽然被一道炽白的光芒穿透,那光芒从宛如水波的阴阳镜中透射出来,在半空中越展越大,遮住冥界之门的黑云像是被火引子点燃的枯原,快速燃烧起来,那些早已经化为枯骨的死灵,一个个萎靡下了身体,化为灰烬,消弭于天地之间。
被蛊虫控制的鲜活尸体还在不停的进攻着,年轻的侍卫和后宫侍人都已经慌乱的逃离了齐乐殿,夜颖儿扬起头,看到了跌在齐乐殿上的杨离情,他的眉头蹙着,似乎在忍受着什么痛苦,她声音卡在喉间,想要呼喊出声,一柄沾满血的到劈到了她眼前,夜颖儿再也顾不得其他,挥掌劈去,那失了手臂的尸身沾满鲜血的头颅在她面前陡然裂开,流出白红参半的血浆,说不出的可怖,夜颖儿忍着欲呕的心,灵丝飞出,探进流着鲜血的脑浆里一搅,埋藏在深处的蛊虫还没来的急逃离,就已经四分五裂。
冥界之门被两方力量加持,在半空中旋转的愈发厉害,不相上下的两道力量压倒性的向一边倾倒,黑色的浓云眼望就要遮盖住了阴阳镜笼罩的范围,法袍人忽然像是觉悟了什么,陡然撤回巫力,向杨离情抓去,杨离情露出震惊的神色,眼看就要被法袍人抓住,忽然听见远处一声怒吼:“阿狗,接住——”
一柄剑划过云空,向杨离情砸来,杨离情身处危险境地,不知从哪里生来巨大的求生的意念,猛然跃起,接住了从天外飞来的长剑,晶莹如玉的剑身爆出一道赤眼的光芒,向法袍人劈斩而去。法袍人没有料到杨离情突然间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急速飞行的身行不由一顿,这一顿的瞬间,雪剑从他宽大法袍上划过,黑色的袖袍在剑气的摧搅下顿时化为齑粉,露出发泡下如烟熏的腊肉般干枯苍老的肉体。
“咔”的一声轻响,那如烟熏腊肉的般的枯骨从法袍人的身体上跌落下来,鲜红的血肉透露出来,却有流出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