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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枕请假一周，在家赶活儿。每天早晨秦伊诺出门后，孟小吟就来陪他，还带来许多零食。他专心作画，她把苹果切成小块，喂进他嘴里。中午，小吟不准他下厨，亲自为他煮面条、煲鸡汤，像个贤惠的小妻子。她奇迹般激起了他的灵感和热忱，他连续工作六七个小时也不感到疲倦。
苏枕遇到难题就跟小吟叨叨，并不期望得到什么答案，只是喜欢听她的宽慰，而小吟的只言片语往往能拨云见日。
杰瑞抢走了“秦汉明月”，苏枕得亲手剔除图稿里那些精心调配的中国元素，就像割肉一样。
小吟说：“‘秦汉明月’没了，就来‘大唐风韵’吧。我想，艾拉穿唐装肯定很神气。”
“可其他的呢？哥特系列是第二期项目的高潮，应该最能让读者热血沸腾、浮想联翩。可惜呀！”苏枕叹道。
“我跟你意见相反，我觉得‘梦幻哥特’是整部漫画的败笔，破坏了清新自然的风格。以艾拉的性格，参加化装舞会都不会选这种嚣张乖戾的服饰。Instant的主旨应该是回归，回到乡间，回到泥土，回到空气里。”
“我也想回归呀，但客户没完没了地要求性感、时尚！”
“我看过一篇文章，大意是说在人烟稀少的乡间路上，如果突然出现一个美丽的女人，大家会觉得她很性感。而在灯红酒绿的大都市，成群的珠光宝气的美女也很难让人心动。也许真正的性感，与穿着打扮无关，是一种原始的味道吧。”
苏枕眼前一亮。原始、本能、自然。当人流露出动物性的一面，就是性感的时刻。何不从非洲图腾里找找灵感！
小吟不懂广告设计的原理和画图工具的操作，也不清楚项目定位和客户要求，但她知道什么是美。她帮他挑素材、选样式、定颜色，一拍即合，他们之间有种惊人的默契。小吟还兼任他的模特。他拿不准衣服的流线和皱褶时，她就披着绸缎站在床上让他画。
一到下午六点，孟小吟就匆忙离去。苏枕说伊诺九十点钟才回来，她却不肯久留。小吟一走，他的心就空了。他们这算是情人关系么？念头一出，苏枕便觉得自己很猥琐。应该说，他从来没遇到过小吟这么慷慨的女孩，不索取不计较，默默陪伴他度过最低落的日子。
21天过去了，苏枕如期交上Instant第二期图稿。吴副总监感慨不已：“你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期。在短时间内爆发潜力也是透支体力的过程，你马上去休年假，踏踏实实地睡几天。”
江总监看了图稿，嘴上没说什么，眼里却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下午创意室开会，江总监给大家播放蝶舞模特公司开业庆典录像，还宣读了一家媒体对杰瑞的评论：“常言道，人不要成功得太早，年轻的时候应该多吃点苦，但杰瑞的才华可管不了这么多，简直是喷涌而出！”
大家啧啧称赞。
江总监望着杰瑞，语重心长：“灵感有竭，勤勉无尽。希望你再接再厉，虚心向其他设计师学习。特别要学习苏枕的毅力，Instant项目拖了那么久，改了那么多次，可他撑下来了。”
吴副总监起身向门外走去。平时开会，有人出去接个电话透个风也算正常，而这一次，江总监发话了：“老吴，会还没结束。”
“去抽根烟，降降血压。”
“少安毋躁。”江总监笑道，“正要宣布你的喜讯。”
“谈不上喜讯。”吴副总监转过脸，环视大家，“诸位，我要调到迪亚兹澳洲区工作，下个月启程。感谢两年来大家对我的支持。”说罢，他向大家鞠了一躬。
“吴先生将担任策划总监，成为澳洲区的首位华人高管，我们向他表示祝贺！”江总监说罢，带头鼓掌。
吴副总监头也不回地走出会议室。苏枕失神将手里的笔掉在地上。这么大的变动，吴副总监竟然没有告诉他，是为了让他安心作画么？这个亲如父兄的人一走，他在公司就没有贴心人了。
会议继续进行。苏枕弯腰去捡笔，无意中看到戏剧化的一幕：有只手在小曹的大腿上亲昵地摸索，指尖慢慢滑进她的裙子。苏枕抬起身，看见小曹面平如镜地敲着笔记本电脑，她身边坐的是杰瑞，一本正经地望着江总监。他俩怎么无声无息地好上了？平日在公司看不出丝毫迹象。苏枕一直觉得小曹是个单纯的姑娘，没想到她偷情的样子很老到。
小曹跟苏枕在一个办公室，座位相邻，关系不错。她喜欢冲他撒娇，上次喝醉酒还往他怀里扑，差点让他误会了。蓦然，苏枕忆起一个细节，脊背闪过凉意。当时他去卫生间洗衬衫，出来以后，原本躺在床上的小曹神差鬼使地坐到了书桌前。她的电脑就摆在桌上，好像还是开机状态……难道是她趁机拿走他的U盘，把他的设计图拷给杰瑞？那天她真的醉了，还是故意把牛奶吐到他的身上？
2
孟小吟一直想为苏枕的画册《猫爪里的童年》开个小型发布会。九月是图书销售旺季，苏枕又刚交了工，身心轻松。孟小吟便把活动时间定在周六，地点是依筠书吧。
依筠书吧是间条形木房子，藏在城北一片茂密的竹林里，以清幽雅致着称。门口的院子很大，草地上摆着七八个圆木桌和数十把竹椅，时常举行艺术沙龙。苏枕只带孟小吟来过一次，她就深深地迷上这里了。
苏枕穿了件干净的白衬衫，寻着书卷的清香徐徐走来。孟小吟站在院子门口等他，宝蓝色的裙子在阳光下十分耀眼。
“伊诺呢？”小吟问他。
“她稍后到。”苏枕说，“我不用演讲吧，通知太突然，我什么都没准备。”
小吟乐了：“不用准备，你畅所欲言，越自然越好。”
孟小吟请到几位美术教授和书评人，窦可召集一帮报社记者捧场，还在网上发帖吸引苏枕的粉丝。来宾远远超过预期，椅子不够用，大家就围坐在草地上。
在热烈的掌声中，苏枕走到院子中央，坐在小木桌前。孟小吟把麦克风递给他，让他谈谈《猫爪里的童年》的创作历程。陆尘宇举着DV，蹲下身子对准他的脸。
苏枕从桌上拿起新书：“一年前，我和朋友在她家楼下看流浪猫。她说喜欢我在博客上画的猫，鼓励我出本画集。我答应了她，并不是我相信自己有那个能耐，而是她的表情太认真太单纯，足以点燃我的梦想。从选稿、策划到文字编辑，她付出了很多，连书名都是她想出来的。今天的发布会，也是她精心筹划的。她比书里那只猫更懂我。所以，请容许我把这部处女作郑重地献给她--亲爱的孟小吟。”
大家开始欢呼。孟小吟被几个朋友推到苏枕身边，两颊泛红。
苏枕把书递到她手里，深情地注视着她，粉丝们嗷嗷地起哄。陆尘宇乐呵呵地把镜头转向小吟。
小吟说：“我拿着画稿去找出版社时，有位编辑曾惊讶地问我，这就是你最想出的书？画风青涩笨拙，通篇讲一个小男孩的一只小猫？我什么也没说。我知道世上有太多精彩和热闹的选题，但真正能够抚慰心灵、触动灵魂的作品少之又少。苏枕的画儿能唤起童年的温柔记忆，还有谁也无法逃脱的荒诞和孤独感。就像他说的，在孤独中邂逅，是生存的意义。”
不知谁在底下喊了一句：“真是郎才女貌啊！”
接下来是自由提问环节。一个女孩举手发问：“苏老师，你看过一部叫《狗脸岁月》的电影么？感觉《猫爪里的童年》这个名字有点像它。”
苏枕说：“那部电影我很喜欢。主人公英格玛小时候被父亲抛弃，跟体弱多病的母亲一起生活。他有条心爱的狗，可惜死去了。是谁说的，当人初次意识到死亡存在时，童年就结束了。那么我的童年在六岁就戛然而止。我的遭遇跟英格玛差不多，他有条狗做伴，我有只猫。我跟猫说话、捉迷藏、挠痒痒，逮蛐蛐喂它，晚上抱它睡觉。它陪我写作业、接送我上下学，是我的帽子、围脖和脚垫。每天早晨，它在我身上走来走去，梅花脚掌软软地踩着皮肤，那是一种非常幸福的感觉。它使我淡忘了忧虑和死亡，奄奄一息的童年从猫爪里慢慢复苏了。”
有个记者问：“书里没有明确交代结局，你的猫最后怎样了？”
苏枕说：“丢了。它陪了我整整六年，从奄奄一息的小猫变成一只壮实的‘豹子’。记得那天我领到重点中学的录取通知书，兴冲冲地跑回家，猫没有像往常一样蹲在院子门口等我。爷爷奶奶说上午就没看见它。我冲进屋子，它的食盘里还剩了半条鱼。我找了所有能找的地方，却不见它的影子。也许它是上帝派来的，陪我度过最孤独的时光，也就完成了它的使命。”
气氛变得有些伤感，粉丝们开始排队签名。苏枕跟每个粉丝都聊几句，还在扉页画个小图，因人而异，各具特色。
签了几十本后，一本书沉稳地铺在他面前，带着熟悉的气息。苏枕抬头，吴副总监冲他微笑：“出书也不告诉我，多亏伊诺透露消息，我才赶上了签售会。”
苏枕站起身，激动不已：“都是好久以前的画儿，实在不好意思给您看。这也算不上签售会，就是知心朋友一起聚聚。”
吴副总监抚着画册：“刚才我细看了一遍，真好。你是个艺术家，做广告亏了。”
“您总能给我力量。”苏枕在扉页上认真地画了个小太阳，“不过您的调令太突然，我都接受不了。是不是跟江总监有关？”
吴副总监摇摇头：“是我自己竞聘的岗位，想换个环境，找点乐子。”
“真羡慕你，可以潇洒地跟着感觉走，从不担心未来。”
“这话应该我对你说，你年轻，有时间去尝试更多的活法。生活本来就像流水一样自然，做些开心的事儿，比如出这本书。”吴副总监说着，向两侧看看，“咦，我们的大美人呢？”
苏枕这才想起来，秦伊诺还没有到场。
本来伊诺要担任这次活动的主持人，不料又出了岔子。周五上完课，于助理送她回家，路上突然说：“明天早上秦小姐如果没有其他安排，要不要跟我去机场接徐总？”
秦伊诺刚要回绝，转念一想，也许这是徐昌郡的提议，说明他下飞机第一个想见的女人就是她！连叶蓓蓓都没有这么高的待遇。如果她不去，他会失望的，说不定以后就不管她了。至于新书发布会，可以接完徐昌郡再赶过去嘛。
飞机晚点两个多小时。秦伊诺站在候机楼里，眼睁睁地看着表针走过十一点。上次苏枕的生日聚会，她也没有参加，而且都是因为徐昌郡。伊诺感到内疚和不安，以至于徐昌郡出现在她面前时，她还有点木然。
“魔鬼课程起作用啦，所有的人都在看你！”徐昌郡笑道。
“秦小姐天生丽质，培训是锦上添花。”于助理接过他的手提包。
他们走到停车场。徐昌郡为伊诺打开后门，又转到另一边，上车坐到她身边：“飞机上的饭难以下咽，陪我吃顿午餐吧。”
伊诺点头，偷偷看表。
“不方便？”他明察秋毫。
“有个朋友在青竹路搞活动，我答应他露面……”伊诺不敢提苏枕的名字。
徐昌郡让于助理改变路线。伊诺不好意思了：“下次我请你吃饭。”
徐昌郡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到了青竹路，伊诺让车停在路口，跟徐昌郡道了别，匆匆奔向竹园。草高树密，曲径幽深，她恨不得脱了高跟鞋，光脚跑过去。终于找到依筠书吧，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两个店员在打扫卫生。中间的木桌上，还摆着几本来不及收走的画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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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枕休假了，突然闲下来，有点无所事事。他忍不住打电话给孟小吟。她被学校保送读博，也是个闲人。他约她去郊区走走，她迟疑了片刻，答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