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吃完饭,小吟在客厅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了。尘宇去拿车钥匙,陆母说:“帮小吟叫辆出租车吧,一会儿你陈伯伯全家要来做客。”
3
尘宇把孟小吟送走,回来问母亲:“你啥时候邀请陈伯伯了?”
陆母话题一转:“以后我要对你的话打折扣。你说孟小吟热情大方,我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
“跟你说了,她最近忙论文,老熬夜。”尘宇不平。
“这女孩看起来挺老实的,就是个子太小,站在你身边像只小鸡。”陆父发话了。
“我就喜欢小鸟依人的感觉。”尘宇说。
陆母见尘宇处处护着小吟,更来气了:“我不求你能找个名门闺秀,但至少要善良体贴。她在家肯定被惯坏了,没眼色,连我手上的伤都看不见。”
尘宇这才发现,母亲的左手拇指上缠着创可贴,忙问:“怎么了妈?”
“洗鱼时扎了一下。”陆母撕掉胶布,一脸不快,“我亲自给她戴镯子,她都没发现我手破了,可见有多粗心。吃完饭,至少应该帮我收收碗。我就客气了一句,她还真去沙发上歇着了。”
“就因为这个,你不让我送小吟回家?您老儿有什么要求就直说,小吟性子直爽,不会拐弯抹角。”尘宇说。
“她不像个爽快人,我看这孩子有点忧郁,也不好好吃饭,身体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陆父说。
“好像我们都欠她似的。”陆母添了一句。
“够啦!”尘宇嚷,“口口声声说我喜欢的,你们一定会喜欢。事实上,你们根本没耐心去接近她了解她,还乱议论。小吟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就算你们不待见,她也是我老婆!”
陆母连连摇头:“天啦,下辈子我一定要生女儿。儿子是给别人生的,辛辛苦苦养了几十年,还不如人家抛个媚眼儿。”
尘宇憋着一肚子火钻进卧室,把门关上。小吟多乖呀,他以为父母见了她会喜欢死的,没想到他们鸡蛋里挑骨头。母亲一向温和大度,这次表现太反常了,难道因为多年分离,母子已经产生了隔阂?看来,婆媳天生是冤家,找谁都不会满意。
电话响了,尘宇以为小吟到家了,接起来却不是小吟。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声说:“我在你家楼下。”
“打错了吧。”
“陆尘宇,少装孙子,快滚下来!”那边挂掉电话。
他想起来了,是罗卡的声音。陆尘宇凑到窗前向下张望,没见人。她在玩他么?她怎么会知道他家的电话号码?尘宇干坐了几分钟,按捺不住躁动的心,出门了。
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大圈,树下、石凳、小亭子、健身区,到处都是普普通通的居民,没有罗卡招摇的身姿。想起那个夜晚在舞池里与她热吻,他喉咙发干,呼吸急促。
转了一圈,尘宇回到楼里,刚要按电梯,一双手臂从背后紧紧地环住他的腰。他猛地回身,撞上了罗卡柔软而富有弹性的乳房。她穿一条低胸裙子,戴两只粉色羽毛耳环。身体一通电,脑子就空白了,他本能地低头去吻她。她灵巧地从他怀里闪开了。
“最近死哪儿去了,蓝咒、斯人、bigtree都没你的影儿。”罗卡靠在墙上,埋怨中有几分撒娇。
“我早就不跳舞了,没劲。”
“那什么有劲?”
“干点儿正事。”
“你不会要娶妻生子了吧。”罗卡冷笑。
“还真是,我快结婚了。”
罗卡的笑容凝结了:“真要娶那个没发育的小丫头?”
尘宇绷起脸:“你嘴巴干净点,否则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谁他妈是你朋友?”她的眼睛蹿出两道火苗。
尘宇愣了愣,笑道:“我明白了,不过我现在还不打算找情人,等七年之痒的时候再说吧。”
“看着我。”罗卡用双手掰住他的脸,凝视他,“你想要的都在我这儿,别人给不了。”
尘宇热得发狂,抱住她:“今儿我就成全你!”
话没说完,尘宇脸上就重重地挨了一巴掌。她的力量超乎他的想象,他的半边脸生疼火烫,下巴磕都好像错位了。
她转过身,一脚踢开楼门,消失在他的视野。
4
秦伊诺以为徐昌郡的助理应该是个美女,电话打过去,却是一个声音成熟的男人。他们约好下班以后见面。五点钟,一辆奥迪准时停在电视台楼下。伊诺刚出来,于助理便彬彬有礼地为她打开车门。
于助理看上去五十岁左右,身骨笔挺,气质非凡,就像电影里那些大豪门的管家。伊诺坐定,问:“于先生,您怎么认出我的?”
“徐总说,最炫目的那位就是秦小姐。”他发动了车子。
伊诺傻乎乎地问:“昌郡呢?”
“出差了,他9月之前都没有空当。请您先看一下课程。”他递给她一份培训科目表。
每周一、三、五晚上7点到9点是业务讲座,周六全天实战训练,课程足足排了两个月,什么播音技巧、采访心理学、主持艺术、节目策划、形象塑造……还有财经知识大充电!再看授课教师的名字,清一色业内专家,竟然包括几个名主播。平时,她连跟他们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伊诺傻了:“这个培训班多少人?”
“为你量身定制。”
老天,这得花多少钱,动用多少人脉?莫非徐昌郡真的相中她了,要全力把她打造成一块美玉,再据为己有?伊诺心中疑惑,但更多的是无法抵抗的兴奋。管他呢,机不可失,先把课上完再说。
于助理陪秦伊诺吃过晚饭,把她送到城西的一间小公寓,递给她一把钥匙,说九点过来接她。伊诺说:“已经给您添了很多麻烦,不用接,我自己打车回家。”于助理说:“这是我的工作,也是荣幸。”伊诺莞尔一笑:“是昌郡怕我逃课吧?”
公寓的客厅像个教室,投影仪、书写板一应俱全,阳台被布置成小型谈话节目演播室。伊诺坐在白色圆形转椅上,跷起秀美的腿,清清嗓子,说:“亲爱的观众朋友,欢迎收看本期财经风云,我是秦伊诺。”
门铃作响。第一节课的老师到了,是赫赫有名的A大传媒系主任,曾经到伊诺的学校做过讲座。伊诺做梦也想不到有机会跟他一对一近距离接触,冲他深深鞠了个躬。
一周过去,伊诺仿佛又回到活力四射的学生时代,对未来抱有无限憧憬。她拼命学习,抓紧每分钟训练自己的谈吐和气质。她把工作当成一种艰难的蜕变,相信化蝶的日子不再遥远,再卑微的事情都会笑着去做。连张月影都觉得她奇怪。
伊诺跟苏枕说这几个月比较忙,要加班做项目,周六还得参加播音辅导。苏枕没说什么,只是嘱咐她别累着。她发现他最近情绪不高,到家后就一个人在书桌前闷坐。而且他们已经两周没有做爱了,她都不知道每天晚上他什么时候上的床。她没有时间听他倾诉,也不想让负面情绪破坏自己的最佳状态。
可这天苏枕太反常了。伊诺练朗诵练得口干舌燥,叫他去烧点开水。他陷在沙发里一动不动,目光透过窗户,飘移到很远的地方。伊诺叫:“苏枕!”他慢慢回过头,茫然若失地看着她。那一刻,伊诺感到有点恐惧。这个快成为她丈夫的男人,她好像并不熟悉。
“糟透了。”苏枕轻声说。
伊诺的书从手里滑落:“你是说我,还是我们之间?”
“我的设计被偷了。”
原来,苏枕上午参加了蝶舞模特经纪公司的开业庆典。那是迪亚兹的新客户,从公司形象包装到广告宣传,由同事杰瑞一手负责。一向吝于夸赞别人的江总监曾当众宣布这是公司今年最漂亮的项目,有望在迪亚兹集团年度设计大赛上获奖。创意部传得沸沸扬扬,说杰瑞迸发出惊人的灵感,一举成为最有潜力的设计师。
进入庆典展厅,苏枕被迎面而来的巨幅广告画震慑了。无边无际的酒红色纱丽透出曼妙的曲线,高扬如天鹅般的头颅,奔放的双臂。这不是原野上的艾拉么!怎么变成了海边微眯双眼的黑发模特?他往里走,越发感到天旋地转。“秦汉明月”、“梦幻哥特”、“乡野清荷”,所有的造型无不从他的人物和服装设计图衍生而来,只不过微微做了改动。鱼尾晚装的闪耀亮片变为金属铆钉,迷你裙上的立体花朵换成珍珠装饰。
香艳的模特轮流踏上小型T台秀场,熟悉的时尚元素向苏枕发出召唤,造成一种错觉:他自己的服装公司开业了!是谁监控着他的思维,盗取了他的梦境?
杰瑞自然是焦点人物,穿着亮晶晶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微笑着听取大家的赞叹。苏枕走到他身边,问:“你的灵感从何而来?”
杰瑞递给苏枕一杯香槟酒,大大方方地说:“我对服装设计一直很感兴趣,听说你是内行,还上过电视节目,有机会我们切磋……”
伊诺听到这里,大叫:“还等什么,告他呀!我有个朋友的老公是律师。”
苏枕说:“关键是我的那些设计图从来没公开过,无法证明是我的原创。”
“那杰瑞怎么会看到?”
苏枕说:“我也想不通,电脑设了指纹密码,U盘随身携带,我跟他还不在一个办公室,按理说他没机会下手。最糟糕的是,Instant第二期项目的主要服饰造型都被他用了,想在交工前更换已经来不及了。”
伊诺气得咬牙:“这么说,你要是原封不动地交了工,他反倒可以告你剽窃?真没天理了!”
苏枕长叹一声,按住了涨痛的太阳穴。
5
办公室弥漫着浓重的烟雾。吴副总监把最后一只烟头狠狠地掐灭在烟缸里,打破了沉默:“这不是简单的剽窃。他们想毁掉Instant项目,让咱们功亏一篑。”
“他们?”苏枕压低声音,“你是说,江总监知道这事儿?”
“说不定他就是幕后操盘者。杰瑞一向恃才自傲,不大可能全盘照搬你的设计。”
“他们应该是今年冬天下的手,春节以后的设计图样还没被偷。”
“怪我。自从接了东冉地产的项目,我就很少关心Instant。如果去打官司,我是个空口无凭的证人。”
苏枕一脸茫然:“看来这场灾难躲不过去了。我觉得心寒,才来迪亚兹半年,又该换地方了。”
“没有不留破绽的作案。只要我们不放弃,肯定能查个水落石出。再过21天Instant第二期项目就该交稿了,被杰瑞盗用的服饰设计你必须删改,不然他们会反咬一口。”
苏枕面露难色:“Instant的负责人专门找我谈过,说服饰要作为本期项目的最大亮点,因为集团总部想收购两家法国服装公司。在中国市场的前期宣传中,他们希望带来全方位的时尚理念冲击,而不是仅仅停留在化妆品的推介层面。”
吴副总监摇摇头:“事到如今,顾不得客户满意度了,得想法子绝处逢生。”
苏枕十分压抑,完美主义的秉性又开始作怪。要么全有,要么全无,如果注定要交上一份令人失望的答卷,他宁可弃考。
明知道时间根本不够用,他却怠于行动,对着自己的图稿发呆。每个姿势、每件衣服、每双鞋子,甚至小到一枚耳钉,都是他精心设计搭配的,与故事的发展和人物的心境丝丝相扣。改动任何一个地方都让他心疼。
晚上回到家,冰锅冷灶。苏枕没有开灯,独自坐在沙发上,只有钟表的滴答和他的心跳相呼应。孤独感像冷水般淹没了他,仿佛又回到无声的童年。父亲撒手人寰,在床头留下一丝淡淡的药味儿,母亲远走高飞,留下一个拎着小皮箱的瘦削背影。那时候,他就对自身的存在产生了质疑:为什么非得忍受生活呢?为什么无味的时光要没完没了地从他身上碾过?
咚咚咚。
敲门声第二次响起,苏枕才回过神儿来。伊诺回来了?他打开门,竟是孟小吟立在他面前,温柔的眼神里透着无畏的光彩。
苏枕担心这是他的幻觉,而小吟张开双臂,紧紧环住他,给他冰凉的身体注入暖流。
“伊诺在屋里呢。”他吓唬她。
“胡说,她的拖鞋在门口。”
苏枕抬起小吟的下巴,笑道:“你有偷情的潜质。”
小吟把头扎进他怀里:“死到临头还嘴硬。听说你的项目被黑了,我担心得要死。”
“因为这个,你来看我?”苏枕搂紧她,“那我情愿他们夺走我所有的画儿,把电脑砸烂,毁掉我的整个世界,只要你回到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