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三河场回到家中,李蛟腾一直神思不属,他不确定原舒是否会按照他所说的去做,若是她被说动去毒杀苏俊奇,事情便落入他预定的轨道,于他自然万事大吉;可若是此女不为所动抑或摇摆不定,则她已洞悉了自己复仇的秘密,虽说她并不认识自己,可是对他来说还是一个潜在的危险。若是此事泄露,他李蛟腾前途尽毁自不必说,一场牢狱之灾更是在所难免。想到此处,李蛟腾暗暗责怪自己报仇心切,没能周密策划谨慎行事,反而将母仇假手于他人。
“有心事么?”杨瑶收拾好碗筷便见丈夫坐在桌子旁发呆,因此轻轻问道。她早已察觉这几日丈夫行事神秘,时时露出沉思之状。
李蛟腾道:“是论文的事情,再有两天便要考核答辩了,我心中没底呢。”他知道妻子不愿意他去冒险复仇,是以对三河场之事提也不提。
杨瑶柔声道:“好哥哥,你要做的事情哪怕再有难度,你都会全力以赴地去做好的。你自小便是这样的性子。还记得那时候我爹爹考校你的功夫么?那一招‘缘木求鱼’你始终练得不好,我爹爹是急性子,说了你几句,你就每天翻来覆去都练那一招‘缘木求鱼’,整整练了一个月,直到得到我爹爹的赞许方罢。”
“这些小事难为你还记得。”李蛟腾笑了笑,叹道:“是呀,我便是这样的怪性子。再说了,我若不咬着牙关坚持,又如何能令岳父大人高兴?”
杨瑶却没有笑,点头说道:“是呀,你认准的事情总是会做得很好,所以你的论文也会作得很好的,你心中又如何会没有底呢?”
“好妹妹,你要说什么?”李蛟腾敏锐地发现妻子话里有话,他心中发虚,连忙把妻子搂进怀中。
杨瑶眼中爱怜横溢,说道:“好哥哥,我只想告诉你,只要你认定了的事情就放手去做吧。唯有一则,你万万莫将自己置于险地啊!”
李蛟腾心想:“她竟对我如此爱顾。”心中感动,忍不住便要将实情相告,为免她担心,终于还是忍住,拍着她的脸笑道:“媳妇儿说得很是,我记在心里啦,现在有你在身边,我可乖得很哩。”当即便想把话题岔到别处。
“好哥哥,你能这样想就好啦。我只盼你事事以自身为重以李家为重,切莫意气用事。”杨瑶兰心慧质,她已隐隐猜到丈夫在策划什么。
李蛟腾道:“我会的。”
倏忽便是几日过去,这日晚上李蛟腾终于是按捺不住了。待杨瑶睡熟之后,他便换上夜行衣,往三河场赶去。一路疾行,然后穿堂过巷,轻飘飘跃上原舒家对面的瓦房,伏低了身子往对面院子中窥探。
李蛟腾功力精深,黑夜视物如同白昼,只见原舒所在的房间纱窗上尚透出朦朦的灯光,知她尚未就寝,他不敢贸然上前,细细朝周围瞧去,只见左侧的墙角处似乎蹲了一人,他一看便知这是某家少爷公子的贴身伴当之类,显然原舒又有恩客上门了。此地不若城里,没有茶楼酒肆等消遣的地方,公子老爷自去里面风流快活,家仆伴当便只好在外无聊地干守着。
李蛟腾心中暗想:“这女人果真令人流连忘返,只是我教的法子不知她用是没用?”又想:“若是她心生厌倦,自然已经用了,也就自然会助我复仇;若是她自甘沦落,麻木于现状,只怕未必能听我言语。”
正想着忽听对面屋中响起一声惊呼,接着就是一阵骂骂咧咧,随后内院帘子猛地被人掀开,一个人气急败坏地冲将出来,直呼晦气,不是苏俊奇是谁?气呼呼地推开院门出来,苏俊奇好一阵大呼小叫,那伴当一溜烟儿跑了过来,将他引入停在另一侧的马车中。
李蛟腾的心中涌起强烈的杀机,此时四下里无人,他若此时取苏俊奇的性命,当真是易如反掌神鬼不觉,正蠢蠢欲动时,转念又想:“我若在此杀了姓苏的,只怕会查到原舒的头上,若是牵出我来,自是大大不妙。”
正犹豫处,李蛟腾突然发现一个狸猫般矫捷的身影竟缀在马车后面,不明其意图何在。李蛟腾心中惊疑,轻捷的身形在屋顶跳跃挪移,很快便接近了马车,只见马车之后乃是一个十三四的少年,正是原舒的弟弟原心。此刻那原心目光炯炯,满含仇恨和杀意的眸子牢牢锁定三丈之外的马车。
“他也要杀苏俊奇!”李蛟腾心中念头急转,立刻猜出原心的用意。只怕这原心见姐姐受人折辱,心中早已不忿,为姐姐出气之心由来已久。
忽听一声尖锐马嘶,那匹马前蹄踏空,一头栽到了地下,赶车的伴当亦摔倒在地,在苏俊奇的喝骂之下惊慌失措。原心见马车踏中陷阱,苏俊奇二人心慌意乱,知道刺杀正当其时,一个箭步上前,手中已攥了一柄牛耳尖刀,只待揪住二人不由分说就挥刀刺死。
哪知道原心身形刚动,陡觉一股寒气自脑后袭来,他立知敌人来袭,挥刀向身后刺去,岂知却刺了个空,与此同时虎口巨震,尖刀已为人所夺,身上几处大穴皆为人所制。来人一把将他夹在胁下,轻飘飘跃上屋顶一阵疾行。原心心如死灰,他只道苏俊奇早已察觉了异常,故意另行埋伏了人,只待自己一动手便将自己拿住。
李蛟腾在屋顶疾行一阵,几个起落便无声无息地落在原家的破庭院里,丢下原心说道:“胆子真大,竟敢刺杀苏公子,就不怕为你为你姐引来杀身之祸么?”原心被他点中哑穴,口不能言,只是愤恨无比地盯着他。李蛟腾不再理他,径直走到窗下扣了扣窗棂。
其实李蛟腾自己也不知道刚才为什么要制止原心。事实上,在明白原心的用意之后,李蛟腾还有一种隐隐的欢喜,若任由他去刺杀苏俊奇,若是成功,他杀母之仇亦同时得报;若是刺杀失败,他做那隐伏在后面的黄雀,顺手将苏俊奇除去,将现场伪装成三人同归于尽的模样,一样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得报杀母大仇。这两种方案都可杀掉苏俊奇,而凶手只能是原心,任谁也疑心不到他李蛟腾的头上。只是如此一来,那个无辜的少年的一生便就此尽毁。当其时,李蛟腾心中想了很多,正犹豫不决时,原心已执刀上前,李蛟腾再也无法细想,下意识地便出手制止。
听见窗棂上传来声音,原舒在屋中低声问道:“是谁?”声音微微发颤。她以为苏俊奇还没有离开。
李蛟腾道:“是我。”
原舒听出是那日那个神秘少年的声音,沉默了片刻,说道:“公子请进来罢。”
深夜来探独居女子的卧房原本甚为失礼,但李蛟腾复仇心切,又兼应机密行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径直进入内室,见原舒背对着他跪坐在案前,不由笑道:“原舒姑娘别来无恙?”
“身上长满脓疮,算得无恙么?”原舒转过头来,只见以往光洁如美玉般的脸上生满脓疮,变得坑坑洼洼,令人不敢直视,还隐隐传来一股难闻的臭气,令人几欲作呕。
李蛟腾却并不惊怕,笑道:“难怪那姓苏的失魂落魄地走了,原来姑娘得了这个怪病,当真教人好生惋惜。”
原舒道:“我只恨没有早些得病。”
“现下得了也还不晚。”李蛟腾收了笑容,问道:“事情进行的如何了?”
原舒道:“公子说为我们安排了后路,是真的么?”
李蛟腾道:“我说话算话。何况你知晓了我的秘密,我若不为你留好后路,你岂能甘休?”脸色突然一变,“你难道还没有用药?以你现在还的模样姓苏的还会来么?”
“我现在的模样怎么啦?还不是你造成的。”原舒哼了一声,说道:“你的药根本不管用,我已在茶饮之中下了四次啦,姓苏的还是活蹦乱跳的,我有什么办法。”
李蛟腾大喜,嘿然道:“放了四次?嘿嘿,姓苏的死定啦。这种慢性毒素发作周期较长,一至三月之内姓苏的必然毒发身亡,神仙也难救。此毒直接作用在肝脏,外表绝无症状,只要法医不解剖尸体,则只能认定是暴毙猝死,完全疑心不到你的头上。”来回踱了几步,又道:“你且在此住着,等风声过去,如果你依然要在三河场住,则以病态示人,自然不会有人再来为难;如果你要离开这里过崭新的生活,就按照我上次说的,去小西村尾的那间茅舍,吃穿用度我会按时供给。”
“我不要在这里,你,你带我走!”原舒声音有些发颤,两年不堪回首的悲惨生活让她对这个地方产生了深深的厌恶和恐惧。
李蛟腾点点头:“既是如此便按原定计划行事。原姑娘,我想跟我合作是你所作的最英明的决定,准备迎接崭新的生活罢。”说到这里,李蛟腾粲然一笑。
这还是原舒首次看到这个不知名的少年露出如此轻松爽朗的表情,不禁呆了一呆,轻声问道:“还没有请教公子的高名上姓呢?”
李蛟腾笑道:“相逢何必曾相识?我姓什名谁日后你自然知晓。”
原舒知他依然对自己具有防备之心,咬着牙道:“你还是信我不过?”
李蛟腾淡淡一笑,岔开话题道:“为防意外,这些日子我不会再出现,你们一切好自为之。”
原舒说道:“你,你要走了么?”
李蛟腾忍不住调笑道:“怎么?姑娘要留我做入幕之宾么?请恕我直言,以姑娘现在这副尊容,没有男人会对你有兴趣的。”
原舒心头突然一片冰凉,新生的淡淡喜悦被浓浓的自卑所笼罩。是的,纵使她摆脱了厄难,迎来了新生活,但她悲惨暗黑的过去只会令男人怜惜感叹,最后敬而远之。李蛟腾无意间的一句调笑,却深深地刺进了原舒的心中,让她觉得纵是未来崭新的生活依然充满了浓重的阴影——她已不配再拥有崭新的开始崭新的生活啦。
处在得报大仇的喜悦中的李蛟腾自然不会注意到原舒的情绪,他很清楚,他同原舒之间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他正欲告辞离去,忽又想起一事,说道:“你应该好好安抚一下令弟,刚才若不是我,你们的麻烦可就大啦。”说着将一直藏在身后从原心手中夺来的那柄尖刀递给原舒。
“我弟弟怎么啦?这是怎么回事?”原舒吃了一惊。
“你去问他吧。”一句话说完人已掠至屋外跃上房顶。
原舒担心弟弟,也顾不得问李蛟腾的名字了,急匆匆往屋外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