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叫做三河场,是望月城最大的庶民聚居之处。在七连环庶民是比平民更为低下的阶层,是整个社会的最底一层。所谓庶民,是指犯了罪的平民,失势被贬谪的贵族,失去土地终生受雇于豪门的佃户,以及奴隶、娼妓等,或者脱了奴隶、娼妓等贱籍却又无法在短时间里融入其它阶层的相关人众。虽说七连环倡导自由和平的民族观念,但这毕竟只是少数思想先驱者的先进思想,那些贵族们表面上跟着叫嚣平等自由,实则心中对这些庶民贱民鄙视之极,几乎视之为牲畜,平常若非无事,他们金贵的脚是不会踏入此地的。因此见苏诚来到此处,李蛟腾才会颇觉惊奇。
进入三河场前,软轿停下,苏诚同随行人低声交谈几句,然后便带着两名随从往三河场中走去,其余人在原地等候。李蛟腾原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探明苏家所在,方便以后行事,却实在没料到苏诚竟来了此处,他知道苏诚来此必有原因,是以还是相当耐心地跟了过去。
远远缀在三人后面,李蛟腾只见三人七弯八拐来到一处陈旧的院落前,两个随从候在外面,苏诚一人推门进入。“此处必有古怪。”李蛟腾暗暗思索,躲在远处观望。
约莫两盏茶的时间,苏诚便出来了,旁边还陪同一人,正是本应还在牢中的苏俊奇。李蛟腾眼睛眯了起来,心想:“原来此人已被放了出来,果真是有些手段。是了,毕竟是立了案的,又是命案,苏诚便将他儿子安置在这鱼龙混杂之地。哼,这小子跳脱跋扈,若是放任他在城中,保不定他耐不住性子,再惹些事情出来,把他弄到这里,倒也是个好去处。我若不留个心眼,只怕也找他不到。苏诚倒是好心思。”
苏诚神情严厉地叮咛了几句,那苏俊奇一脸的不耐烦,似乎一个劲地催促他老爹赶紧走。苏诚虽是一代巨商,却对这个儿子一点办法也没有,黑着脸登轿去了。
李蛟腾怕苏诚去而复返,又待一阵方才慢慢出来。他四处看了看,将这座院落的位置记在脑中,这才准备回去。此时天色已暮,几个浑身脏兮兮的小童正吆喝着在一处墙根下玩抓子儿。李蛟腾走过去蹲下身道:“天都快黑了,还不回家呢?”
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女孩抬头打量着李蛟腾:“就回就回,咦,你是谁?怎么没见过你?”
“刚才过去那顶轿子看见了吗?”
那女孩道:“看见啦,好贵气呢。”
李蛟腾道:“那是我们家老爷。”又指着那个院落道:“我们少爷,也就是老爷的儿子做了坏事,老爷便把他关在那里。那里,看见了吗?”
众小童都道:“看见啦。”
“我们老爷很担心他,想知道他整天都在干什么?所以你们能帮我一个忙吗?”说着将剩下的瓜子捧给那些小童。
见有吃的,众小童欢呼雀跃都来哄抢。
“只要他出门,你们便找个人跟着他,他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明天这个时候你们告诉我如何?明天我给你们带更好吃的东西。”李蛟腾循循善诱。
众小童自然不知李蛟腾的目的,都欢呼叫好。
跟众小童约好,李蛟腾自觉不便久待,便匆匆去了。
一连三日傍晚时分,李蛟腾都去三河场,那几个小童向他报告了苏俊奇三日来的详细行踪。李蛟腾为求稳妥,又独自印证几日,方才摸清苏俊奇的活动规律。
这天上午李蛟腾又来到三河场,径直来到一座破旧的院子前,他见左右无人便敲了敲院门。不多时一名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将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个头来,他不无厌恶地看着李蛟腾,说道:“今天我姐姐身体不舒服,恕不见客。”说着就要关门。
李蛟腾连忙伸手卡住门缝,笑道:“我不过是找你姐姐谈谈,何故拒人于千里之外?”
“说了不见就是不见!你,你快走吧!”那少年不知怎么眼睛都红了,内里射出刻骨恨意,只是他是贱奴身份,虽是恨极,却无论如何不敢发作出来。
李蛟腾正不知如何处理,院中的人似乎听到动静,一个娇柔婉转却听来甚为疲倦的声音懒懒说道:“原心,来客人了么?请他进来吧。”
“是。”那少年踌躇半晌,终于是不忍违逆那女子的话,侧过身子让李蛟腾进去,他垂下眼睑,通红的眼中却早已蓄满泪水。
李蛟腾也不多话,进了院门,四下里略一打量,便径直掀帘进入了内堂。内堂里极为整洁,桌椅杯具等摆放井然有序,虽然都是凡品,却也瞧得出此间主人是高洁雅量之士。四面的墙上裱装悬挂着几幅泼墨山水画,笔触秀雅中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郁结之气,这几幅画风格相近,显然出自一人手笔。
“公子是谁?从来没有见过公子呢。”
李蛟腾正四处打量,便听前方帷幕中响起一个悦耳的女声,依稀可见一名绿衫女子跪坐在案前,便说道:“我也没有见过原舒姑娘。”
那女子说道:“是哪位公子介绍公子来的?”
李蛟腾道:“我是不请自来。”
那女子沉默片刻,说道:“既如此,公子请进来叙话。”
李蛟腾穿过帷幕,只觉眼前一亮心头一震,面前的绿衣女子竟是异常美貌。那女子约莫十八九岁,卧蚕眉下两汪清泉般的眼眸多情而动人,瑤鼻尖翘细挺,小嘴不点而自妖,这一切完美地嵌合在她蜜桃也似的面颊上,令素颜的她看起来都惊艳非常光彩照人。在李蛟腾心中,杨瑶罗沁儿都是极为少见的美貌女子了,然而同这个女子比起来却是颇有不如。
李蛟腾怔了片刻,方才由衷赞道:“姑娘的美貌真是天下少有。”
“公子过誉了,不过是一副臭皮囊罢了。”李蛟腾的神态那女子都看在眼中,她似乎颇感不耐,略显冷淡地说道:“公子是大忙人,不要在原舒这里耽误太多时间。我先给公子宽衣沐浴。”说着站起身来,绿裙曳地,娇美的曲线尽显,当真娉娉婷婷,撩人风情着实令人难以把持。
原舒牵着李蛟腾的手欲将他引入西首的屏风之后,岂知李蛟腾却动也不动。李蛟腾呼吸浊重,喉头蠕动了两下,以大毅力定下心神,方才紧紧抓住原舒的手让她俏立原地。
“公子你——”原舒有些不解,不知此人究竟想要什么。
“我不是来玩的。”李蛟腾移开眼睛,不敢看她。
“那你要如何?你们到我这里来不是玩,又能做什么?”一个玩字,令原舒羞愤交加,差点落下泪来。
“可以给我泡杯茶么?”李蛟腾喉头发干,这个勾魂夺魄的女子令他有些无所措手足。
原舒瞧了他一眼,将他引到案前坐下,然后取出茶具细心地给他煮茶。
“姑娘的遭际令人扼腕痛惜,在下感同身受。”坐下之后,李蛟腾方才平息下心情,幽幽一叹。
“呵呵,世事无常,今日你们高车驷马,焉知明日不会大祸临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和遭际,只要你们玩得开心,原舒也就开心了,‘扼腕痛惜‘之类的话,公子不提也罢。”原舒冷冰冰地说道。不知为何,今日的她很是有些放肆,少有平日里的谨小慎微。她一边说话一边将茶捧到李蛟腾的面前。
“你说得很是。”李蛟腾轻轻笑了起来,顿了顿,他直视着那女子道:“能问你一个私密的问题么?”
“公子又何必问我这种愚蠢的问题?他们到我这里来,素来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原舒笑吟吟地说道,水润的眼中却是拒人千里的冷意。
李蛟腾点了点头,说道:“苏俊奇此人姑娘认识么?”
原舒神色微变,眼中不经意地流露出厌恶的神情,面无表情地说道:“他让公子来的么?”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李蛟腾有些拿捏不定她的态度,是以出言反问。
“呵呵。”原舒笑了,大有悲愤凄凉之意。不知为何,在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年人面前,原舒很想释放自己的情绪,即便她早已知道他可能跟来此的大多数人一样对她不怀好意。
见她神色颇为激动,李蛟腾温言道:“姑娘若是不方便回答,就当我没问。”
原舒嘿嘿冷笑,突然在他面前宽衣解带,绿裙滑落,露出一具美轮美奂足以令任何一个男人为之倾倒的胴体。李蛟腾脑袋轰地一声,仿佛炸裂了,新婚之夜同杨瑶洞房之时,他都没有感受到如此强烈的视觉冲击。
“姑娘你,你——”李蛟腾连忙别过头去,几乎变得语无伦次了,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这女子美妙绝伦的玉体已深深地震撼了他。
“看到了么?这便是他的杰作,要不公子也试试,好玩得紧哩。”原舒嘿嘿媚笑。
李蛟腾听她声音娇媚万分,很有些销魂蚀骨的味道,然而他分明听出其中蕴藏着无限悲愤和深深的绝望。他转过头来,只见原舒粉色的胴体上青一块紫一块地布满淤青,有些地方竟被抓破了皮,结成了长长的血痂,瞧来触目惊心,虽则如此,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李蛟腾心中怦怦直跳,不敢再看,说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心中却隐隐已经猜到。
原舒笑道:“在你们眼里,我与这里的娼妓畜牲又有何异?你们想玩就玩,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想让谁来玩就让谁来玩!嘿嘿,没关系,我,我欢喜得很哩!尤其是对苏公子。”
李蛟腾已听明白了,心中怜惜之意大起,拾起地上绿裙裹住她动人的娇躯,说道:“姑娘万莫误会,我跟苏俊奇半点关系也无,今日来此也是想请姑娘相助的。”
“你不是来玩的?”原舒惊愕万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李蛟腾,似乎在揣测他的身份。
“我说过我不玩。”李蛟腾将那个“玩”字咬得很重,瞧着她衣不蔽体的模样,心头又是一阵急跳,说道:“你,你先穿好衣服。这样子成何体统?”说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