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梁家的姑娘们,“他向他的女儿们宣布,他红润的脸上泛起了光彩,因为,他在全县的太太们中除了雪乔就最喜欢这位秀发飘飘的梁夫人。“而且是她亲自驾车呢。
噢,居然有位玉手纤纤的太太在摆弄马儿啦。轻盈如羽毛,又结实得像张生牛皮,可仍然那么美丽动人呀。你们谁也没有这样好看的手,真太可惜了!“他补充说,一面又钟爱又带责备地向他的女儿们瞟了几眼。“她们两个害怕牲口,雪乔的手一碰缰绳就像摸着火绳似的,而你这个淘气鬼----”
“我么,不管怎样我从来没有给撂下来过,“佳容气冲冲地嚷道。“可梁夫人每次打猎都摔跤呢!“他从马镫上欠起身,一扬手把帽子摘下来,这时梁家的马车满戴着穿得漂漂亮亮、沿着面纱的姑娘出现了。
果然梁夫人如尚武说的那样坐在车夫座位上。由于马车上挤着她的四个女儿她们的嬷嬷,以及几只装着跳舞衣的长匣子,已再容不下一个车夫了。加上,梁家人只要自己的一双手闲着便从不愿意让任何人来驾车,无论他是主家还是下人。看来外表娇弱,骨骼纤秀,皮肤白皙得好像那瀑布般的头发把她的脸上的全部血色都吸收到这炫亮的一丛里来了,可是她却有着充沛的精神和不倦的体力。她养了八个孩子,都和她一样性格开朗,精力旺盛。全县的人都这样说,她把他们教养得十分成功,因为像对待她的那些马驹似的,她把同样的溺爱和最严格的训练都放到他们身上了。
“勒住他们,但不要伤了他们的锐气,“这是梁夫人的箴言。
她爱马,也经常谈论马。她了解它们,把它们掌握得比全县任何人都好。她蓄养的小马驹越来越多了,已挤出圈门跑到前面草地上来了,就像她的八个孩子挤出了山上那座散乱不堪的房子似的,于是每当她在农场里转悠时,马驹、儿女和猎狗,都成群地尾随着她。她相信她的马都具有人性,尤其那匹名叫阿利的枣红母马。如果由于家务忙,她来不及在规定时去骑马散心时,她便把糖碗交给身边的一个小子,吩咐他:“给阿利一把糖吃,告诉她我马上就出来。“除了某些特殊场合,她经常穿着骑装,因为无论后来是否骑马,她总是希望要骑的,所以,怀着这种期待的心情。她每天气身时就穿上骑装。每天早晨,无论晴雨,阿利都身着鞍辔,在屋前走来走去,等着梁夫人从家务中抽出一小时来骑它。可是梁家有个很不好管理的农场,难得有空闲时间,因为阿利往往会驮着空鞍一小时又一小时地在那里来回走动,梁夫人则把骑装的衣襟高高扎起来,露出寸高的明亮的马靴整天忙活。
今天,她穿一件窄小的下摆不合时宜地深黑绸衣,那模样仍和骑时一样,因为这衣服是严格地按照她的骑装做的,头上面那支长长的黑羽毛把一只热情的高闪闪的褐色眼睛遮住了,这和她打猎时戴的一模一样。
她看见尚武,便挥了挥鞭子,同时把那两匹像在跳舞似的枣红马勒住,马车停下了。马车后座的四们姑娘一齐探出身来,叽哩呱啦地喧嚷着打招呼,把一对辕马都吓得蹦跳起来。这情景在一个偶然经过的旁观者看来,会觉得梁尚两家的人大概是多年不见了,其实他们两天前还见过呢。不过梁家是个好客的家庭,喜欢和邻居尤其是尚家的姑娘拉来往。那就是说,他们喜欢雪乔和两个姑娘,至于佳容,除了那个没有头脑的梁琪之外,全县没有哪位姑娘真正喜欢她。
这个县在夏天里差不多平均每隔几天要举行一次全牲野宴和跳舞会,可是对于梁家那些最会享乐的人来说,每次野宴和舞会都仿佛是头一次参加似的,总是非常兴奋。她们是一支健美而活泼的四人小分队,挤在马车里衣裙压着衣裙,纠缠着。
“太太!好一窝漂亮的云雀呀!“尚武殷勤地说,一面让自己的马告近梁家的马车。“不过她们要赶上自己母亲,那还着得远呢。“
梁夫人滴溜溜转着一对偏褐色的眼睛,把下嘴唇往里吸着,露出一副略带嘲讽的欣赏模样。
这时姑娘们嚷嚷开了:“别飞媚眼了,母亲,要不我们告父亲去!”“尚先生,我发誓。母亲只要有个像您这样漂亮的男人在身边,她就决不让我们沾边了!“
佳容听了这些俏皮话,和旁的人一起笑起来,不过像往常一样,梁家的姑娘们对待母亲的那种放肆的态度使她大为惊骇。她们仿佛把她当做一个跟好处自己一样的人,仿佛她刚满16岁呢。对于佳容,不要说真正跟自己的母亲说这种话,就连这样一个念头几乎也是亵渎的呢。不过----不过----人家姑娘们同母亲的那种关系还是很有意思的。她们尽管那样批评、责备和取笑她,可对她还是崇拜的。
不,佳容立即暗自说,她这并不是想宁愿要一个像梁夫人那样的母亲,只是偶然觉得同母亲开开玩笑也很有趣罢了。她知道甚至这种想法也是对雪乔的不敬,因此为自己感到羞耻。她知道,马车里那四个漂亮的姑娘是不会为这样胡乱的想法而伤脑筋的,于是像往常一样她又深感自己跟人家不同,又被一起懊恼而惶惑的心情所笼罩了。
佳容的头脑尽管敏锐,可并不善于分析,不过她朦胧地意识到,虽然梁家的姑娘们像马驹一样顽皮,像三月的山兔一样撒野,可她们身上还是有一股天生无忧无虑的直率劲儿。她们的父母双方都是新人,距离那些开拓者还只有一代。他们对自己和周围环境都有信心。他们本能地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这和别家的人一样,尽管方式很不相同;而且这中间没有那种经常在佳容心中激化的冲突,因为佳容身上有一种温和的过分讲究教养的贵族血统和一种精明而凡俗的农民血统混合在一起,那是两不相容的。
佳容既要尊敬母亲,把她作为偶像来崇拜,又想揉母亲的头发,并且取笑她。她明白她只能要么这样,要么那样,二者不能兼而有之。跟男孩子一起时,也是同一种感情冲突在作崇,使得她既然装得像个很有教养的温文平静的闺秀,又想作一个顽皮坏女孩,不妨跟人来几次亲吻。
“今天早上雪乔在哪儿?“梁夫人问。
“她刚刚把家里的监工开除了,她留在家里同他交接账目。你家先生和小伙子们哪儿去了?”
“唔,他们几个小时前就骑马先去了----我敢说是去品尝那边的新酒看够不够劲儿,仿佛他们从现在到明儿早晨都不要喝了!我也想叫陆家留他们过夜,即使只能让他们睡在牲口棚里也好。五个喝醉了的酒鬼可够我受的了。要是只有三个,我还能对付得了,可是----“
尚武连忙打断她,把话题岔开。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三个女儿正在背后暗笑,因为她们还记得去年秋天他参加了林家举办的那次野宴之后,是在什么样的情景下回家来的。
“梁夫人?那你今天怎么没骑马呢?说实在的,你没骑上阿利,简直便不像你自己了。“
塔尔顿夫人模仿他的土腔嚷道:“你这糊涂的汉子,我不像自己像谁啊。”
“额,那是我说得不对,哈哈。“尚武回答说,对自己的错误毫不在意。“至少你驱赶起猎狗来,太太,你的嗓门就像铜锣啦。”
“这话可对了,母亲,“梁蒂说。“我告诉过你,你每回看到一只狐狸都要像个林间猎人那样大喊大叫的。”
“可还不如你让嬷嬷洗耳朵时叫得响呢。“梁夫人回敬她。”而你都16岁了!唔,至于说到我今天怎没骑马,那是因为阿利今天清早下驹儿了。”
“真的?“尚武着实高兴地嚷道,他那爱马的激情在眼睛里闪闪发亮,同时佳容从自己母亲和梁夫人的比较中又吃一惊。对于雪乔来说,母马从不下驹儿,母牛从不产犊儿,当然,母鸡也几乎是不生蛋的。她根本不谈这种事。可是梁夫人却没有这样的忌讳。
“是匹小母马喽?”
“不,是个漂亮的小驹子。你一定得过来看看,尚家老爷。它可真是一匹梁家的好马。毛发红如焰火。”
“而且长得也很像梁蒂,”姐姐妹妹说道,这惹得长脸的梁蒂动手来拧她,她尖叫一声就躲到一大堆裙子,长裤子和晃动的帽子中间去了。
“我的这几匹小母马今天早晨都快活极了,“梁夫人说。“我们今天早晨听到陆希礼和他的那个从凤来镇来的小表妹的消息以后,她们都一直在发疯似的闹个不停。那个表妹叫什么来着?媚兰?哦,那个怪爱疼的小妮子,可是我连她的句字和模样都总是记不起来。我家厨娘是陆家膳事总管的老婆,那男的晚儿晚上过来谈起了那桩新闻,厨娘今天早晨对我们说了,说今天晚上要宣布这门亲事,姑娘听了都兴奋极了,尽管我看不出这是什么缘故。这几年谁都知道陆希礼要娶她,那就是说,如果他不肯跟他的那个表妹结婚的话,这就像陆晓凤要跟媚兰的哥哥力柯结婚一样。现在,尚先生,请告诉我,要是陆家的人同他们家族以外的人结婚,是不是就不合法呢?因为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