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两种?”
“一种是案发时间并非当时,在警察布控之前,书已经被盗了,盗窃者只是在监控视频上做了手脚,给人以错觉而已。我有说错吗?”
思瑜模糊的小脸上现出一抹潮红,硬撑道:“那你说,他是怎样做手脚的?”
“这有何难?只要在异地布置一个类似的场景,拍摄一段视频,然后趁着上班之际,植入到监控录像中就可以了,这样做其实并不容易,但如果知道警察来的时间,提前植入到某一天的监控之内,却是可以办到的。”
思瑜已经掩起了嘴,不能置信地望着他,凝神道:“快从实招来!你肯定也是鬼,所以才能看到我。”
思桀只是摇头:“我想知道,被偷走的是些什么书,你还记得吗?”
“少瞧不起人了,我可是读了这里所有的书,要我提醒几遍你才能记住?听好了,有宋本的刘沧诗集、寒山子诗集,木华刻本,明本的……”
如果思桀只是个夜间保安,可能会听得无动于衷,但此刻却越听心里越沉。他此前了解得不多,没想到这馆里的藏品不少,被盗走的藏书价值也远不是几万块那么简单。按理一个县级图书馆里,不该有如此丰厚的家底,不过莲山是文化之乡,历史悠久,所以遗失这样一笔财富,仍然不痛不痒。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呢?”思瑜见他发呆,追问道。
“就是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女鬼,真的把书偷去了。”
思瑜一跺脚,气鼓鼓地打算不再理他。但她哪坚持得了多久,很快就再缠了上来。思桀静静地听她讲完,早已感到事情不简单,他想了一会,打了两个电话出去。如非必要,他从不打电话请别人办事,就算是最亲近的人也是如此,但今天不得不借助白向南的人脉了。
思瑜之所以知晓那个监守自盗的周涛一切计划,原因很简单,这家伙居然在馆里偷偷打电话给女友,泄露了自己的秘密。当然,这也不能怪他,谁能想到身边躲着一只鬼呢。
夜里十点多,一高一矮两道人影从暗处潜了进来,其中一个便是周涛。馆内共有工作人员十名左右,由于图书馆是无休状态,除了节假日,很少有关门的情况,所以这十个人是倒班制,加上思桀刚来没几天,又是夜间值班,认识的人就更少了,这个周涛他只见过一次,印象不深。
但这并不妨碍他做出判断,那两人等了近一个小时,才偷偷拿钥匙开门,蹑手蹑脚地进入馆内,一切当然逃不过思桀的眼睛。
“哼!这小贼越来越大胆了,明知道现在有保安,他还敢来。”思瑜撸起袖管冲了出去,对进来的一男一女破口大骂,拳打脚踢,只是对方毫无所觉,看得暗中的思桀大摇其头。
进了门,那个周涛立刻躲到一旁的银影里,如非心有定见,还真难被发现。而他那位女朋友则是一身白衣,故意在值班室的窗口露了个脸。
思桀假装刚发现,知机喝了一声,随后追了出去。那女人转身便逃,一身白衣窜了出去,身手十分矫健。思桀出了大门时,见到一道白影,在街灯下颇为飘渺,像极了一只女鬼。
当思桀再回来时,早已埋伏好的两名警察将打算进入值班室,趁思桀不在时,偷偷换掉今晚监控录像的周涛逮了个正着。
“思先生,人我们带走了,请你明早到派出所做个笔录。这间值班室我们先封闭,早上技术科的人会来拿电脑,你可以跟他们一起来。”警员说的很客气,思桀知道,对方是看在白向南的面子,否则他大半夜根本调不动这两人。
两名警员带着垂头丧气的周涛上了警车,疾驰而去。午夜两点钟,接到消息的馆长周文戚风尘仆仆地赶到。此人年近六旬,一脸和煦,此时精神有些颓丧,给人以刚睡醒的感觉。
“真的是他?”周馆长劈头就问。
思桀点点头,豆大的汗珠出现在宽阔的额角,周馆长叹道:“想不到竟然是他,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这小子真是不争气,唉……小思你干的不错,刚来就帮我们破了案,放心吧,馆里不会亏待你的。”
思桀不置可否,周馆长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这个新来的保安,干咳了一声,道:“小思老家在哪里?”
“我是本地人,家在史河湾。”
“史河湾?那是个好地方啊!莲山城的历史跟史河湾的历史是分不开的,明初时著名的大儒沈洪,人人都知道他出自莲山,却没多少人清楚,其实他是史河湾的人。那里也属于莲山县,却比这莲山城的历史更加悠久。”
见思桀无动于衷,周馆长悄悄露出一丝愠色,随后又笑道:“不知道也没关系,咱们这间馆里的藏书,一般的市级图书馆也比不了,没事你可以多看看。年轻人,多读点书总是好的,了解一下老祖宗的历史,将来才能有成就。”
思桀一阵厌烦,“老家”被盗,盗窃者还是自己的侄子,这时候亏他还有闲情指点江山。忍着拂袖离去的冲动,他仍然只是笑笑。
“朽木。”周馆长大感没趣,暗骂了一句。
思桀故作没听到,身后却跑来“一只”应思瑜,朝这位胖胖的老学究做起了鬼脸。
周文戚打了两个电话,两名管理员连夜被叫了过来,当得知事情始末后,不时拿眼飘着思桀。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天亮了,公安局技术科的人来了。警车停在门口,走下来两名夹着公文包的警官,周馆长迎了上去,思桀跟在身后。
“周老,您老怎么亲自来了。”
“千万别这样说,怎么是高局长亲自来,这太不合适了。唉,未至古稀,不可言老,愚某弹丸之地尚且管理不善,如何当得起这个‘老’字。封条还在,高局长自便吧。”周文戚做了个痛心疾首的表情,将两人让到馆内。
周文戚口中的高局长大概五十岁,人很干练,宽宽的国字脸,眼睛里透着老辣。
来的竟然是位局长,这让思桀感到里面的味道变了。不过以他夜间保安的身份,实在没什么发言权。
另一名警官手脚相当麻利,没几分钟,电脑里的硬盘和备份统统被拆了下来,全部带走,思桀和周馆长也随着上了警车,直奔公安局。
到了地方,周文戚被安排在一间会客室里,那位号称高局长的人在陪他说话,另一人从走廊拐进了其他房间。思桀坐在大堂,孤零零一个人,直到上班时间,才陆续有穿着警服的人走进来,仍然对他视而不见。
“你叫思桀?待会过来做笔录。”两个多小时后,不知在会客室里谈了什么的两人,双双走了出来,那名高局长隔远叫了一声。
思桀站起身,周馆长很默契地走到他旁边,高局长则似乎有意留给两人说话的空间,离他们足有十米远。
“小思啊,我跟他们局长聊过了,这案子没什么大不了,丢几本书而已。只是我身为馆长,难辞其责。我快退休了,临走前,也想体面一点。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怕思桀听不懂,周文戚紧接着说:“待会做笔录的时候,不必有任何隐瞒,周涛这个不肖子,有辱门风,理该受惩。但你保证没事,不论怎样都没事。”周文戚的话里充满着含沙射影的味道,眼神不停闪烁。
“馆长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
周文戚厚厚的脸上立刻升腾起少许活力,一只肉掌拍在思桀肩头,称赞道:“好,好,反正案子已破,回去以后你也不用值夜班了,就白天上班好了,我给你转正。今天回去你就把自己的资料准备好,我给你办正事入职手续,工资加倍!”
“谢谢馆长。”
周文戚觉得事情板上钉钉了,以他本县首屈一指的学者身份,政商两道人脉都很广,连公安局的人也说好了,这事肯定没问题。他是个极好脸面的人,绝不能让这样的丑事沾身。何况他还有个局长做后盾,凭区区一个保安,想要的不过是一点蝇头小利而已,只要自己稍露心意,哪还不乖乖就范?
“姓名?”一间不伦不类的房间里,不是审讯室。高局长亲自问话,给足了他“面子”。
“思桀。”
“年龄?”
……
经过了几轮盘问,高局长始终面容冰冷,似乎在故意令他惊慌。
“你认识周涛吗?”
“不认识。”
“你们是同事,怎么会不认识?”高局长一拍桌子,声量提高了八度。
“我刚来没几天,上的又是夜班,除了交接的值班人员外,对其他人并不熟悉。”
“城北派出所的人怎么会提前去那里蹲守,是谁报的案?”
“我不清楚。”
“不清楚?没这么简单吧。你最好实话实说,我们现在是在调查取证,要是到了司法程序,可就对你不利了。”
思桀没有说话。
高局长变得严厉,眼睛紧紧地盯着思桀:“你到底知不知道周涛同周馆长的关系?为什么半年都没解决的案子,你才来几天就抓到了嫌犯?你放心,我们不会冤枉好人,”
思桀平静地说:“周涛是不是馆长的亲属,是不是通过非正常手段进入图书馆内工作,这该是你们的调查范畴。我相信以警方能在夜里十二点犯案,早晨八点就打算结案的速度,此事查起来,应该没什么难度。”
高局长脸上一僵,他发现思桀不简单。寻常人面对这种阵势,不说吓得屁滚尿流,至少应该噤若寒蝉吧?
“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现在我是在问你话!”
“司法程序上,即使是有罪判定,也要等到法庭来做。我现在是辅助取证,如果改成审讯,请你在审讯室里进行,并且派至少两名警官在场,我会很乐意配合你的工作。”
高局长愕然以对。审讯方面他是老江湖,有时候会用上一点手段,这在偏远地方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别处不好说,在这莲山城里,没几个人能扛住他的三板斧。到了这,有罪没罪都得理亏三分。可眼前这人令他一时无措,直觉告诉他,此人是见过大世面的。
“好,那你说说昨晚事情的经过。”
“七点钟我来到图书馆……”思桀并没有将周文戚的暗示放在心上,将事情讲得清清楚楚,令这位高局长找不到破绽。
思桀说完便起身,因为他发现对方并没有做笔录,也就不需要签字。他一刻也不想留在这了。
房门开启,思桀险些同进来的人撞在一块。
那人一身警服,瞥了思桀一眼后,将一份文件放到了桌上。思桀看了一眼,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