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金泉一时忘了生气,呆呆看着他。
梅画帮忙解释道:“马县长仔细想想当时的情况,应该可以猜到几分。”
马金泉犹豫了一下,像是在做决定般,最后叹气道:“怎么没想过,想了不知多少次了。我还找县里退休的老书记诉苦,讨论过不止一次,最后的确觉得很奇怪。村民暴动,老夫妻撞铲车,加上前阵子舆论吵得沸沸扬扬,这一切都不像在开发,像打仗。我那头更奇怪,只在纪委写了份检查,呆了一周,还能继续挂个空头县长的名,已经是万幸了。”
思桀道:“这位县委书记在任三年,与马县长关系如何?”
马金泉咬咬牙,说:“算了,我直说了吧。如果是由他来处理这件事,我丢官是在所难免的。三年前,我以为自己会是县长的,论资历、政绩、对莲山的贡献,他们哪个人比得上我,可前任县长一走,立马从外面调来一位。按理这是组织的事,我只要服从分配就行了。但那县长就是个摆设,什么事都得我这个副手办,至于书记呢,整天跑关系,搞业务,可是东搞西搞,到头来一件实事没干成!”
马金泉一开口就收不住,最后颓然道:“也怪咱没本事,说是不干事,可人家一干就是大事,半年前我还一点风声没听到,忽然莲山就成了开发区。人家才是干大事的,我就算被撸,也是活该。”
“马县长错了。不过这件事太复杂,我一时也说不清,说清了你也未必信。总之青阳工建和天龙地产都有幕后黑手,他们以工程建设为掩护,暗中转移国有资产。这其中牵涉到的势力遍布国内外,至于咱们这位书记,对此事并不知情。他不过是贪了些钱,市侩了一些而已。”
“国有资产!那不是犯法吗?难道你们是警察?”
“我也不是警察,只是一个知情者。”
马金泉想了想说:“你刚才说,是你在背后捣鬼,是怎么回事?”
梅画代答:“马县长刚才说过,如果任由书记处理此事,不会轻易放过你。所以纪委的人是我找来的。”
马金泉闻言恍然大悟,随后又道:“你们究竟代表谁?为什么能调动纪委?”他的确有点相信思桀和梅画的话,但这更加令他恐慌。
“我谁也不是,只不过有件事,想请马县长帮忙。”
“什么忙?”
思桀道:“莲山的情况您最了解,哪里要修路,哪里要筑渠,哪个村的农副业前景好,哪个镇的福利设施跟不上,都在您的心里。我想与您定一个为期十年的协定,此协定仅限你我二人知晓,不得透漏给其他人。我会以每年一千万左右的份额出资,具体出资额视情况而定,全部交由您来支配。而您需要每年给我一份计划和报表,同时保证,可以向政府取得与我的出资额同等价值的资金或物资,用于莲山的基础设施和福利建设。”
“你就是那个出资建起史河湾小学的人?”
思桀说:“马县长高明,马上猜到了我的身份。”
“这有什么难的,当初那是经我的手,你现在又提出这种奇怪的合约,加上本身又是史河湾人,我再猜不出就是蠢了。”马金泉有些不悦,不知是因为思桀的神秘,还是因为把他耍得团团转。
“既然如此,马县长觉得这个提议如何?”
马金泉又想了想:“如果我没理解错,思先生是觉得我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不是还有,是一定会。”
“你凭什么肯定?”
“我不能肯定,任何事都有变数。但马县长最好祈祷它行,你可以重掌实权,我则需要每年支付一千万。”
马金泉道:“看来你很有钱。但你又怎么知道,我一定能从省里要来拨款?还一要就是十年。”
“这没什么难度,任何人都要得来。莲山现在是全国关注的焦点,省里专项拨款不会少。面子事大,你不要人家也会给,问题是钱要用在何处。形象工程这种事别想从我这里拿到一分钱,所以你还得多动脑筋,如何从城建基金里掏出这一部分来。至于我的那一份,会委托银行基金会来办理,一切向你透明,以防将来可能出现的信用问题。”
“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但我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只有一条,为什么是我?从你的话里我听得出,你一开始就盯上了我。我一个没见过啥世面的老顽固,你放心每年拿出上千万来给我花?”
思桀反问:“马县长对自己没有信心吗?”
“当然有,可是我想知道,你的信心来自哪。”
“对不起,我没有信心。我请求马县长来办这件事,只是因为由你来做最合适。这期间我当然会采取一些监管手段,确保资金流向和用途,马县长应该不会怀疑我的能力吧。”
这下马金泉并没有不悦,反而点头道:“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老实说,把一千万甩我脸上,我还真不知道自己抗不抗得住。不过我还是考虑一下。”
“好,我这行李还没收拾完,就不留您多坐了。”
思桀下了逐客令,马金泉自然不好再留,临走时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这是图啥?”
“心安。”思桀想了想道。
马金泉走后,梅画也去了传真资料,并向怀沛奇征询公安机关、海关和纪委的工作进展。
思桀打开梅画的行李箱,两只大箱子中一个装的是被子,另一只是衣服,两件工作装,一件睡衣,和一些内衣。
思桀犹豫了一下,将它们一一拿出来,放到了小卧室,然后是洗漱品、化妆品,及一些其他东西。
家里似乎没什么变化,原来这就是她的生活,虽然带来的东西肯定不是所有,但其简单程度令思桀钦佩。
一个女人的生活方式有多“复杂”,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思桀即使没接触过,也能想象到。他去梅画住所的次数不多,那里从来不缺追求者送的礼物,唯独少了自己送的那一样。
想到这里,他皱了皱眉,去了储物间,将自己被初晴缠着,不得已买回来的几样东西拿了出来,包括一只熊。
“我的所想就是你的所想,我的偏好就是你的偏好,这些小东西在我看来,更像是为她买的。”思瑜的话在耳边响起。
思桀微微一颤,发现了站在他背后,梅画正用神打量着这一排小东西。
思桀侧了侧身,梅画走过去,拿起一枚胸针,一段回忆浮现出来。
“那次我们路过纽约一家橱窗,里面陈列的小饰品很多。你喜欢的是胸针,初晴喜欢的是发卡,不过最后两人都没有买……还有那次,客户送了两成佣金,放在两个玩偶里,你和初晴一人拿着一个,她拿的是树猴,你拿的是布熊……”
思桀将扑到怀里的梅画搂住,歉然道:“看来我忘记的不只是她,还有你。”
“那这些东西……”
“是思瑜缠着我买的。”思桀扭头看向苦笑失神的思瑜,她已经接受了自己不是鬼的事实,也不再沉沦,就如自己,不再纠结。她很平静,就如一个预知自己死亡的先知,能以审视的心情去看待一切。
梅画喜道:“我第一次觉得,你爱我多过初晴……可我现在说这样的话,是不是残忍了些。”
思桀含笑说:“她是一个我用来治愈自己的魂,真正的应阿姨长眠在一个只有方姐知道的地方,我想她不会怪我,也不会怪你。梦要醒了,路还得走,事情快结束了,我们也是时候离开了。”
“你不想看看最后的结果吗?”
“无数人被抓,被查,伴着丑陋的利益往来、心计驱策,不看也罢。”
“你真不怕事情脱离你的预想?”
思桀笑道:“国家有宏观调控,上头有领导监督,用不着我一个闲人指手画脚。在大方向上,我只是提供了一些资料和参考意见,我们这里已经算是宁静了,从现在起,外面会闹翻天,未来几个月,甚至半年以后,都还会有人被调查。”
两人说话时,电话声响,是思桀的。
梅画拿起来,一看是白向南,警惕道:“我叮嘱过白大哥,这两天情况特殊,没有紧急事情的话,他都会先找我,不会直接打给你。”
思桀接通,只听那边白向南嚷道:“现在到底什么情况?我越来越糊涂了。”
“别忙,先说出了什么事。”
“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青阳工建被全面查封,资产冻结,人被带走了好几个。不仅他们,还有几家莫名其妙的外地公司也是一样,名字我听都没听过。这事你不知道?”
思桀咳了一声道:“大哥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别的可以不理。”
白向南碰了个软钉子,急道:“这个我知道,可乔天龙又是闹得哪门子幺蛾子,连开了自己三名主管,整天像揣着炸弹,见谁都爆炸,今天刚把夏少伟给轰走了。他没了竞争对手,不是应该高兴吗?”
“晚上大哥过来吧,有些事我也需要交代一下。”
思桀挂断电话,陷入沉思。梅画不解,思桀道:“我好像不该这时候让你住过来。”
“什么意思?”
“夏少伟被乔天龙轰走,可能会找我报复。”
梅画色变,担心道:“难道他会犯法吗?”
“我也说不好,这要取决于他的愤怒和理智程度。”
梅画不解道:“那乔天龙的反应又怎么解释?”
“这是一场心理博弈。从老师关我十五天开始,他就在揣测,我会用什么办法阻止他。而我仅有的几次动作,也只限于帮助下溪村解决人口迁移问题。那是大势所趋,不得不做,其他时候我都是毫无作为,就连大哥被排挤,也是靠自己的本事撑过去的。上次老师来,正因想探明我的心意,被我当头一喝,越发使他坚信,他们已经没有胜算了。”
梅画恍然:“我懂了,教授向乔天龙施压,要他搁置计划!”
思桀嘘然道:“乔天龙当然不会乖乖听话。他为这件事已经付出太多了,包括自己的良知与父性,怎么能收手?收了手,他的人生就没有意义了。”
缓了缓,思桀又道:“乔天龙能将初晴送到美国,并在她死后绝口不提,行事作风依旧故我,这件事就必须有个结果。就算死无全尸,他也一定要个结果。如果没有,他会疯,比失败更严重。他开除的几名主管一定是老师方面的人,他的气急败坏也一定是因为这件事。”
“先不谈他,夏少伟的事你有多少把握?一个人要是疯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所以说是我判断有误,这两天为了思瑜的事,我是进退失据了,不该把你牵扯进来。”
梅画叹道:“该说抱歉的是我,其实你不是没想过,而且早有对策,哪怕梅石不出现,夏少伟也没机会在此刻兴风作浪。可你却放弃了。”
“我会处理的,你……”
梅画打断道:“不要把我支开好么。这两天是你的大日子,如果思瑜是治愈你的医院,我就是来接你出院的。还有两天,即使两天后你仍能见到她,也没关系,只求你让我陪在你身旁。”
“好吧,看来要麻烦一下他们几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