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瑜睁开眼,好像刚刚睡醒的样子。
思桀皱眉道:“你现在用于恢复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思瑜坐了起来,迷茫地道:“没关系,我还撑得住。我好像又想起一些事来,可是很奇怪,它们为什么离我那么远。”
“有再见到我吗?”
“没有,你已经有段时间不出现了,只是我觉得你就在身边。我们之间如同隔了一堵墙,一堵残缺又斑驳的墙,明知道真实的世界就在墙后,却无力能推倒它。”
思瑜看了一眼思桀,发现他目光呆滞,似有所思。
“你在想什么?”
“一堵灰色的墙,墙上勾勒着奇怪的纹理,好像一块块碎片堆砌在一起,缝隙中还隐隐传来声音,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对呀,你怎么知道?你也见过!”
思桀一言不发,以一个闪电般的速度奔上楼。思瑜跟上去时,只见他拿起一支白色签字笔,在自己卧室的灰色墙壁上,疯狂地勾勒着,像是在作画一样。
思瑜停止了呼吸,以手掩嘴。她眼中的思桀如痴如狂,旁若无人地挥动着手臂,将每一笔都刻在了她的心里。
一整面墙都被思桀毁了,森白的纹理渐渐变得鲜红,如同一道道血迹在向下渗透,看得她触目惊心。
思桀画完了最后一笔,气喘吁吁地坐在床上,看着自己的“杰作”,一言不发。思瑜陪着他坐着,沉默得似两尊雕像。
房间里的光线逐渐变得暗淡,太阳落下了,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光泽。
灯光忽然再次亮起,是梅画。看到房间里惊心动魄的一幕,思桀抱着头,又是极其痛苦的样子,她瞬间崩溃了。
“不是快好了吗?不是已经快好了吗?”梅画抱住了他,泪水宣泄,泣不成声。
思桀用力叹了口气,道:“别哭,我没事。治愈自己不是那么容易的。”
“怎么会没事?你又吓到我了。为什么我不能帮你分担痛苦?”梅画抱着他,将自己滚烫的身体贴在他身上,希望能给他一丝安慰。
思桀将手抵在她的口边,阻止了她继续说,然后站起身,凝视着墙上的痕迹,慢慢开口:“我想起来了,丢失的那一部分记忆,有关初晴的记忆。那时候我的眼里都是可怕的幻觉,一道道血淋淋的疤,就如这墙上的裂痕,所有的一切都是灰色的。这房间的灰朦就是我那时心境的写照,封闭、孤独,乃至绝望,看不清人生的路,看不到人性的出口,一切都是那么丑陋。”
思桀仿佛在同自己说话:“我在不知不觉间主动放弃的那部分记忆,其实是为了让她真实一点。”
梅画不能置信地道:“她知道吗?”
思桀看她惊吓过后略显苍白的脸,心里莫名地愧疚,摇头道:“她刚才痛苦得消失了,或许是我的潜意识在逃避吧。”
“如果她再次得知自己是假的,会不会……”
“她代表的是我对美好人性的向往,对初晴的不舍,她就是我,我就是她,所以她当然在。事情由初晴而来,也应由她结束,还有三天,三天后的二十五年前,二十五年前的三天后,希望一切都在那里始终吧。”
“我今天就搬过来!”
思桀道:“明天吧。这里的情景,我不希望你再看到。”
“你真的能治好自己吗?这么短的时间。”梅画依然很担心,很彷徨。
“要治好我的不是我,是她。当她知道自己的来历,自会做出最合适的选择。她是我的一个梦,会醒的。”
“那我是什么?”
思桀搂起她的肩,淡淡道:“你是仙子。像我这样劣迹斑斑,又性格迥异的男人,能在我身边呆上七年,不是仙子是什么?但两个人的共同生活,会把你从仙境拉扯到凡间……”
“你不用说,我明白。我不是仙子,我有我的追求,我的执念。我知道你很怪,也曾无数次问过自己,你对我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那是一种思想的共鸣,他们觉得怪的地方,我恰恰觉得本该如此。我不敢说与你站到了同一高度,但自认和你是同一类人,你的光芒恰好使我在人群中,显得不那么悲哀了。”
梅画双手抱上了思桀的腰,轻轻道:“我知道,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其实最重要的是,有多少习惯能为对方改变,又有多少习惯能够不求对方改变。如果我注定不能适应你的节奏,忍受你的孤独,我会安静地离开。”
“在这里谈婚论嫁,实在煞风景,我们下楼吧,我好像有点饿了。”思桀在这里坐了一整天,已是饥肠辘辘。
思桀去到了一间装潢店,买了一桶乳胶漆,开始褪去房间里的颜色。
他刷得很慢,每一处纹路都反复上色,像在抚平自己的伤痕。
思瑜又出来了,面无表情地坐在他的床上,静静地看,不知想些什么。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为什么当初你单说这一句,我就出来了。它对你有什么意义?初晴不是你的恋人,我更不是,你心中的结究竟是什么?”
“如果你是我,应该明白我的结在哪。”思桀继续刷墙,头也不回。
“看来我是鬼的事,真的是不可能了。我还兴致勃勃地相信,你死后能穿越时空,回去看我。”思瑜露出一缕苦笑:“算了,是什么都不重要了,你已经放下了,我也应该放下。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有关你的记忆,为什么以前就一件也想不起来?”
思桀终于停下,转头说:“不只是记忆,你的性格也在随着我转变,而且很快,今天的你又远不如昨天那般开朗。”
思瑜微笑说:“见识过那些裂痕,哪还能快乐起来。这三天是我的大日子,也是你的大日子。还记得北京的街头,你和我说起的那一晚吗?我终于可以体会你当时的彷徨。”
思桀继续粉墙,边说:“那时的我还是干劲十足,想的是前途、人生,现在有了钱,又开始琢磨不切实际的东西,十年来不变的只有一样,就是我的彷徨。”
“现在你的彷徨又在哪?”
思桀深吸了口气,喃喃道:“莲山的现状我有责任,不能不管。”
梅画的车在门前停下,几只行李箱放在从后座和备箱里。
“这是在搬家哪。”
思桀刚把一只箱子搬进去,出来时见到马金泉路过,停下来热情地向他们打招呼。思桀和梅画都清楚,这声招呼意味着什么。
“马县长是路过?”
“是啊,路过,路过……你认识我?”
梅画笑道:“堂堂县长大人,怎么会不认识。”
马金泉干涩地笑了笑:“不是了,以后恐怕都不是了。我听老伴说,过年的时候收到你送的一箱特品黄金橘,一直也没来说声谢谢。”
“马县长如果不忙,就进来坐坐吧。”
“好啊,正好我有空,还没拜访过新邻居。”马金泉正中下怀,同时也明白到,思桀不会同他打哑谜,而是要谈事情。
“你们谈,我这点东西很快就搬完了。”
思桀见两个皮箱都已经拎了进去,剩下不过几个小包,于是引着马金泉进去了。
马金泉看了一眼房间里,发现装修不但不精,甚至可以算作是没有装修,暗想难道是建了房后没钱装修?莫非自己猜错了此人?那也不对,前段时间这里连续停了几天的高级轿车,陆续来找思桀的大人物,他后来打听过,这个思桀的身份不得了,但又没人说得准究竟是干什么的。
“思先生在哪高就?”
“马县长不用客气,我是地道的莲山人,叫我小思吧。”
思桀简单整理了一下梅画搬来的东西,梅画将最后一点东西拿进来,然后摆了个文件袋在思桀面前,轻车熟路地走进了厨房。
思桀见马金泉不解地望着他,并没有解释,只是将文件袋打开,里面的纸页一张一张地细看。
“这是……”马金泉一头雾水。
思桀掏出一支笔,开始在一页页纸上做标记,不时沉吟两下。
马金泉尴尬不已。
梅画出来了,端着一壶茶,总算解了他的围。他刚想再问,发现梅画除了给他倒茶,眼睛也一直盯着思桀手里的文件,接着把思桀已经看完的几张纸递到他旁边。
“马县长看看吧。这是莲山开发案至今,青阳工建和天龙地产所有物资的供货渠道及资金流通情况,包括向银行的借贷、注资、合资,及几家厂商打来的工程款项汇总,标红的地方是有疑问的。”
“疑问?你们究竟是干什么的?”
“先别管我们是干什么的。您看这,青阳工建一月前,从京郊的广弘石料场订购石料一万吨。莲山紧邻的石材厂是远近闻名的采石和加工场,品质优良,价格也不贵。为什么他们要舍近求远?”
马金泉不以为然:“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像那种大公司,有独立供货渠道也很正常吧。”
“这种地域性极强的东西,运输成本很高,越是全国性的公司,越不会用这种采购方式。如果您觉得正常,那么这里或许会让您奇怪一下。天龙地产在一周前刚刚更换了水泥钢筋的供货商,五天前又换了管道铺设承包商,全部都是外资公司。一家本地建筑商,为何忽然对国外的品牌情有独钟?据了解,乔天龙以前从不用国外品牌,而如今,在他的工地,这种情况已经超过了百分之五十。”
马金泉不知该如何解释时,思桀已看完最后一页,且做好了标注,向梅画示意道:“就按这个发。”
“马县长现在投闲置散,有没有想过原因?”
终于说到自己了,马金泉试探道:“思先生是想说,这里面有猫腻?”
见他不肯表露心意,说话颇为谨慎,思桀道:“有没有猫腻马县长应该很清楚。经过这么长时间,您也不可能没想过自己的前途,为何会无缘无故被排挤出外?”
马金泉眼光一寒:“是陶书记的问题。”
思桀同梅画相视一笑,道:“那不怪县委书记,是我在背后搞鬼,这方面我要向马县长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