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查,青阳工建以其超低招标价格,名列前茅的工程质量,优质的建材生产线,十年来享誉国内,而在其背后,是员工的优厚福利。这样一家看起来十分完美,竞争力无人可及的建筑公司,经过很多专家的评估调查发现,近三年来它的收入和支出比为负值……”
这不但是调查报告,还在新闻上公布了出来,各大报刊媒体转载,评论五花八门。有人说干你们屁事,有人说青阳工建的老总是个隐形富豪,自己掏腰包给员工发工资,也有人说其他人太黑心,这个才是正常价格。
青阳工建赚钱与否的问题一提出来,就再难压制住。加上前些天工地纵火案,头脑再简单的人也能猜到,他们另有赚钱渠道,而纵火案可能是有人在报复。
警方经济犯罪调查部门介入,青阳工建的资金链被冻结,由于没有证据表明,青阳工建从事过违法犯罪活动,为了不影响莲山的开发建设,工程仍在继续,材料也可以源源不断地运送过来。
安阳教授很平静,但平静背后,是一颗躁动的心。
他仿佛在跟自己赌气,每过一天,就烦躁一分。思桀究竟在等什么?他计划四年,派梅画回来三年,然而时到如今,除了一开始高调端了周文戚的图书馆,又跑去老家修大门,他还做了什么?
安阳教授之所以有信心,相信思桀无法破坏他的计划,仅仅基于两点。第一,自己可以轻易毁了青阳工建;第二,无论是自己的资金渠道,还是青阳工建原本的输送渠道,都是查不出来的。所以他更奇怪,假如思桀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存在,他会用什么办法阻止?难道只是虚张声势吗?可他又将自己的一些手段化解于无形,比如白向南,比如梅石,这些人此时都应该惨无可惨,却都没事。
安阳教授猛然醒悟。自己已经败了,败给了自己最看重的学生。
思桀正在逛街,带着一只鬼。思瑜手舞足蹈,仿佛没发生过什么事,在一个地摊前停了下来,死也不肯走。
思桀向前迈着步子,思瑜就在后方不远处,仿佛有一条绳子在拖着她,正在把她向思桀拖拽,她则恋恋不舍地看着地摊上摆着的熊娃娃。
思桀感到了一股无形的阻力,让自己寸步难行,无奈下又走了回去。
“买它!买了它!”思瑜跳着脚。
“我拿着这样一只熊走在街上,不会很奇怪吗?”
“你自己选,要么帮我买了它,要么我缠着你不放,至少三天!”思瑜伸出三根手指。
思桀摇了摇头:“女人。”
“我是女人,也是鬼,女人有任性的权力,鬼也有,所以……我双倍!”
思桀默认她是鬼了,这样自己更舒服。思瑜确认自己是鬼了,这样她更开心。两人的相处再无隔阂,思桀也习惯了她在身边,终日不停吵闹,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了无穷色彩。
看她弓着腰,将脸贴过来,靠近自己的表情,思桀刚要说话,思瑜又道:“你现在又自言自语了,不怕被当成怪物吗?”
思桀也见到地摊老板正以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只得闭上嘴巴,匆匆买了那只熊,然后逃开了。
思瑜在前方飘着,不时跑回来,抚摸着那只毛绒绒的熊,道:“你知道毛绒玩具对女人的意义吗?”
“不关心。”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买这一只吗?”
“没兴趣。”
思瑜气得停住了脚,思桀差点撞到她,也停了下来。
见自己的恶作剧得逞,思瑜开心地道:“明知你碰不到我,为什么还要停下来?”
“撞鬼。”
“你要杀人哪!说话那么冲。”
“这是对你无理取闹的惩罚,也是在告诉你,即使你是鬼,我也不是拿你没辙。”
思瑜满不在乎地说:“人有人道,鬼有鬼理,我的道理就是,我是鬼,一切听我的。”
“这不是鬼理,是你自己的理。基于雌性对雄性天生的吸引力,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的确有任性的资格,这是男人赋予她们的社会权利。”
“为什么不是权利,而是社会权利?”
“如果你身处一座孤岛,身边只有一个男人,你还有心情跟他撒娇吗?”
“嗯……会,我会多向他撒娇。”
思桀摇了摇头。
“怎么,你不同意吗?那你会干什么?”
“我是男人,什么也不干。”
思瑜咯咯直笑,笑得很开心。
思桀在院子里撑起几只晾衣杆,暖春了,太阳格外地好。他把被子一一拿出来,搭在杆子上,看得思瑜羡慕不已,心中却老大的不高兴。
“你就不能找个阴天出来晒吗?”思瑜说完,自己也乐了。
“就知道你会不安分,没看到我是怎么晒的。”
思瑜反应过来,这才意识到,原来思桀早将被子搭成了一座凉棚状。
地表已经泛绿,对思瑜而言,这里是难得的“避暑胜地”。不等思桀为她打伞,思瑜冲了出去,身上被阳光灼下一片金辉后,来到了被子下面,用力地呼吸着,一切都那么美好。
“你没事吧?”思桀发现她的动作有些不自然。
思瑜灿然一笑,停了下来,喘着气道:“我真是个不称职的母亲。”
“没有哪个母亲是不称职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你在安慰我吗?”
思桀道:“以你的坚韧程度,不需要我多废话。生命的诞生和死亡都是自然规律,起码你知道,初晴是一个像你一样活泼跟阳光的女孩,如果没有意外,她会开开心心地活着。”
思瑜停了下来,抚摸自己的小腹,道:“二十年对于一个人来说,实在太短了些。”
“以前我得知初晴的经历,曾经问过她,有没有觉得上苍不公?你猜她如何回答?”
思瑜认真瞧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思桀停了一下,道:“她说没时间。对你而言,也许还算是将来,可对她,那是既成事实。我相信换做是你,也不会想这种无聊事。能够拥有一次生命,对我们来说已经足够美好了。”
“你应该去做演讲。”
“我没兴趣做劝导世人的苦行僧,也没那么高尚的情操。你是不是该回来了,我觉得你越来越虚弱。”
思瑜倔强地道:“你刚刚还说一次生命已经足够美好了,我现在有了两次,我比你们所有人都幸运,哈哈哈……”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她昂着头,透过被子的丝绵,身上的黄与太阳的光交织穿梭,那床被子变得形同虚设。思桀完全想不通,为何她会对头上一床普通的被子感兴趣,仿佛透过那床被子,能够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在想什么?”
思桀闻声回头,是梅画来了,发现他不在屋内,便来了后院。
梅画道:“她在那下面吗?”
“是啊,像个孩子。时间在她身上没能勾留任何痕迹,这根本是个奇迹。我们这些被岁月磨去了棱角的人,都应该好好向她学学。”
“我有点不忍心把来这的目的说出来了,会破坏了你此刻的心境。”
思桀自嘲道:“有时候觉得自己的生活更像是一部电影,准确的说应该是三部,有着不同的叙事曲线,彼此毫不相连,却又交接不断。”
“三部?我能想到的一个是同深渊的羁绊,另一个当然是初晴也思瑜对你的思想冲击,还有一个呢?”
“就是你。”
梅画愣了一下,愕然看去,表情化作一缕惊喜。
思桀笑了笑,既没有再说,也没有看她。
“有个问题,我一直藏在心里,无数次想过要问。”梅画道。
“哦!还有这样的问题?”
“如果初晴在生,你会对我屑于一顾吗?”
思桀长出了一口气,轻轻道:“你终于问这个问题了。自从我向你道出心声,一直在等着你问。”
“……”梅画咬了咬下唇。
“通常情况下,我是不习惯与人的交往中存在隔阂的,但这件事又不能刻意去说,憋得我很辛苦。”思桀笑了笑,道:“我可以十分肯定,在没有任何外力因素干扰的情况下,如果要选一位人生伴侣,那一定是你。”
“为什么?”梅画仍不放过他。
“本能。”
“本能?”
“好色的本能。”思桀说得轻松自然。
梅画粉脸羞红。
“我早说过,你们都有吸引我的特质,在这种情况下,我只能靠本能来做事。对于要相伴一生的人来说,百看不厌……真的很重要。”思桀边说边点头,被思瑜沾染的习气暴漏无疑。
梅画斥道:“这也许是世上最不浪漫的情话了,而且很露骨。”
“我还有更露骨的,你要听吗?”
“什么?”梅画有点错愕,因为思桀有点反常。
“搬过来吧。”
梅画轻轻一震,发觉思桀已握上了她的手。
思桀解释道:“思瑜没几天了。初晴对你来说,也是很重要的朋友,最后的这几天,我想和你一起陪着她。”
“她真的会消失吗?”梅画问道。
“我也不知道,直觉告诉我,我想象中初晴降生的那一刻,一定会有事发生,她也仿佛知道点什么,这几天总央着我四处逛。”
“你们在聊什么?”思瑜有些虚弱,像是玩累的孩子,随后脸色变得苍白,身体摇摇欲坠。
思桀赶忙从旁边拿起她的词选,用力合了起来,思瑜才倏地不见。
思桀一边向房间里走,一边问:“你带了什么消息来?”
梅画不无担心,却没有办法,只得道:“白大哥说,乔天龙忽然改了几家供货商,这事让他觉得有些蹊跷。你说过,乔天龙那边有什么异动,都要马上报给你。”
“几家?”
“具体还不知道,有分别吗?”
思桀点头:“很重要,而且要快。拿到资料以后,立即传真一份给杜长卫。”
“好,我马上去办。”
梅画一走,又剩下思桀一人。他有点担心思瑜,打开词选后,轻吟了那两句词,没有任何反应。她不会忽然就消失了吧?
没一会,肖驰回来了。
“怎么样,梅石没事吧,这两天有没有老实点?”
思桀叹了口气:“所以我说,最无法处理身边亲属的事,怎么做都是错。”
“要不今晚我带他出去逛逛。”
“你恐怕没这个时间了。你必须马上赶回去,准备接手青阳工建吧。”
肖驰激动地道:“那老家伙终于给青阳工建最后一击了吗?”
思桀道:“时间到了,他不得不出击。否则老师就要面对一个问题,工程启动,为什么没有资金流出。”
“好吧,我下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