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十,中央组织部领导亲临视察,听取了几天来莲山政府领导班子与各地商家的合作意向,并在莲山县委召开了动员会议,不但各位县长、书记、局长,连前几天来了还没走的市里、省里领导也有出席。
会上号召全县党员积极动作,做好这次大规模的融资开发,一切为了莲山。会议提出,所有党员、基层干部都必须发挥作用,做好群众的疏导和安置工作,因为有近十家大型企业要入驻,加上政府借此制定的城市改造计划,半个莲山的居民都会被惊动。
莲山上下领导层干劲十足,以前他们是临县的嘲笑对象,可如今不同了。只要事情进展顺利,几年内莲山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甚至在全国排得上名号。当然,谁都知道这件事不容易,阻力并非来自外部,而是莲山人自己。
与会的省市领导纷纷表示全力支持,省财政厅已同各家银行打过招呼,对莲山的开发案提供无限制低息贷款,同时还会组成联合工作组,协助莲山与各路商家的谈判事宜,莲山县政府也表示,会尽最大力量配合各位投资商的入驻。
在这些高层的眼中,似乎一切都水到渠成了。从没有哪一时哪一地的工程项目,能得到如此多的支持,至于这些人中有多少同深渊扯得上关系,即使是思桀也吃不准。
会议在一派其乐融融的氛围中进行着,唯独少了一人,莲山县副县长马金泉,整个莲山最纠结的两个人之一。
“你今天怎么不上班?”
“大正月的,上啥班!”
对话的是一对老夫妻,年纪至少在五十开外,女的一副农村打扮,男的干练一点,但两道眉毛间堆积了许多阴霾,好像遇上了什么麻烦事,心情特别差。
女的不是别人,正是思桀搬来的几个月里,时常来送些东西,还帮他扫雪的马婶。不用说,旁边的人一定是马叔。能住在这附近的都不是常人,马金泉也不例外。马金泉干了近十年的副县长,在几位分管的副县长中,他是唯一一位由地方升任,而不是外调来的。他为莲山做过不少事,深得民心,在莲山,知道县委陶书记的人不多,但没人不知道马县长。十年来他送走了两任县委书记,如今这个已经是第三任,如果再算上以前当乡长的时候,马金泉身边的流水书记已经不下六任。
可这并不是重点,今天是大年初十,全县数的上号的人都忙得热火朝天,唯独他这个副县长“赋闲”在家,没有与会。
此刻马金泉烦躁得很,坐在自己的老式太师椅上,已经喝了两大壶茶,天还没到晌午。一直忙里忙外的马婶过来问了一句,让他找到了发泄对象,厉声呵斥了回去。
马婶很委屈,小声咕哝道:“在外面惹了火,就知道拿我撒气。”她习惯了丈夫的呼呼喝喝,几十年来一直是这样,好在这男人不花心,整天除了忙就是忙,跟以前在乡里一个样。
在她的意识里,男人有了权,只要不花心,都是好男人,至于其他的小问题,谁还没有点呢。
马婶想到这里,心中也就释然,悄悄干她的活去了,留下马金泉一个人烦恼。
马金泉的烦恼不是没有道理,年前书记还高高兴兴地表彰了他,夸他做事果断,不但稳住了天龙地产,还招来了北京的圆笛公司这种高新产业入驻,对莲山的经济很有帮助。可是才过了没几天,风向忽然变了,陶书记要求他,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收回与天龙地产的合同。
他不明白,为什么才签了几天的合同就要收回,即使又来了新的投资商,为什么一定要推翻原来的方案?而且陶书记说,这些天他都不用上班,专心跑这件事,言下之意,收不回合同,他就不用回去了。
他可是副县长,不是给人跑腿的使唤丫头,陶书记的态度让他颇为恼火,却不敢表露。人家书记县长一条心,其他几位副县长又大都是挂职,没什么实务,就算有,一群外来人也不会帮他说话。他一个泥腿子出身的副县长,在那些人眼里总是矮了一截。
他努力了很久,找了白向南三趟,可他也知道,找白向南根本没用,乔天龙才是主事的。问题是人家乔天龙根本不见他,他去工地,人家就在办事处,他去办事处,人家就出差,摆明是躲着他。连他都搞不懂,为啥乔天龙一定要霸着那项开发案不放。不过乔天龙以前是莲山人,他老早就跟对方打过交道,知道这人近乎野蛮,不买任何人的帐,所以对他的反应也不是很奇怪。
“给,吃吧。”马婶耷拉着脸,将一盘水果扔到了马县长身旁的桌上。
马金泉两眼一瞪,刚要呵斥,旋又忍了下来,皱眉道:“这什么东西?”
“给你就吃,问东问西的,还能药死你?”马婶转身要走。
“等下,你个败家女人!你收了谁东西了?”马金泉气急败坏地吼道。
“你叫唤什么?不吃拉倒!隔壁老嫂子前几天送来的,咋的,我收了她一箱水果,你送我进班房?”夫妻两个针锋相对,马婶压了好几天的怨气终于爆发了出来。
以往到了这个时候,马金泉总会适可而止,让着马婶一点,没想到这次不一样,他霍地站了起来,指着盘子吼道:“一箱!你知道这是啥吗?这是中央领导吃的东西,这要是搁以前,那就是贡品,有钱你都买不到。你居然收了人家一箱……等等,你说隔壁?隔壁不是去年还在建吗?”
马婶不悦道:“你整天低个头走道,能知道啥?人家三个月前就住人了。”
“什么人?”
“是个挺年轻的小伙子,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吧。”
“你刚才不说什么嫂子,怎么又成了年轻人?”
“那是他妈!不常来,不过过年这几天一直在,反而小思自打过年就没了影子。你说这橘子很贵?那是思嫂子听说我常给小思送些东西,就从家里搬了一箱出来,要不我给她还回去?”见马金泉一脸凝重,马婶开始有些犹豫,毕竟是做惯了县长夫人的,她知道有些东西能收,有些不能收。
马金泉反问道:“你知道这个姓思的是干什么的?”
“听思嫂子说,她儿子一直在国外,最近才回来,这房子建起来,连她都不知道。你也别大惊小怪,人家说不定从国外带回来的,就你个乡巴佬把它当宝。”马婶一边说,一边又轻松起来,暗想自己猜的一定没错,这老东西一惊一乍,把自己吓了一跳。
马金泉没再说话,露出沉思的表情。马婶见状,以为他信了自己的话,转身又去忙她的家务。马金泉想了一会,起身走了出去。
除非有特殊需要,没人会从国外带水果,何况如果是三个月前带回来,早就臭了,也就自己那蠢婆娘会这样想。他不想解释,不知不觉,已来到思桀家门口。大门紧闭,看不出里面有没有人,倒是这栋别墅建的颇为气派,如果里面也如外观一样,这栋房子恐怕不会低于百万。
这河边一带是专为他们这些领导干部规划的住宅区,一般人就算有钱,也未必能批下来指标。不过目前在这里建房的没几家,原因很简单,这里太落后了。其他领导在此处只有临时住处,他们宁肯在市里落户,每个周末往回跑,也不会把老婆孩子放到莲山这种地方。
思来想去,马金泉越发觉得这家姓思的不简单,尤其那箱橘子,分明是前不久刚从外地运过来的,他几乎可以肯定,那是有人送给思家的礼物。这种事他很熟悉,送什么礼象征什么样的身份,这箱黄金橘绝不是一般人能搞到的,更不可能送给一般人。
整个莲山县,他还找不到谁有资格收这箱橘子,连陶书记都不行。难道是这几天刚来的外地商人?可是不对呀,听婆娘的意思,这个姓思的是本地人,东西又是年前送来的,也就是送给思家的年货。如果是那些商人,他们凭什么在年前得知招商的事?当然,他之所以对这栋别墅的主人产生怀疑,主因还是心中的困惑。为什么突然就有一群人来投资,陶书记却像早有准备一样,一切都应付得游刃有余,唯独自己一无所知。
带着这些疑惑,马金泉按下了门铃。
一阵清脆的铃声过后,房子里没有任何动静,马金泉又按了一次,依然没人回应。就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房门打开了,出来的是沈月琴。
沈月琴一脸憔悴,昨夜好像没睡好。梅画将思桀的事情告诉她后,这几天她都精神恍惚。
自己的儿子怎么就成了那么厉害的人了?一亿是什么概念,如果现在她眼前放了一亿,会不会把这栋房子塞满?那么多钱得怎么赚?得怎么花?想想自己和思桀他爸省吃俭用大半辈子,也不过攒了几十万,那是要给儿子说媳妇用的,再加上思桀这几年寄回来的钱,自己手头怕是也有百万资产了。可那小子却说自己这么活错了。以前她总是对思桀的想法嗤之以鼻,认为他违背常理,不近人情,甚至不会说人话。可是他怎么就不声不响地赚了那么多钱呢。
这两天她除了担心思桀的安全,还在想这些事。但这种事实在不是她能想明白的,以至于心力交瘁,门铃响了半天才听见。
“你找谁?”
看她的模样,马金泉更疑惑了,脱口而出道:“你儿子在家……”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这样问得太突兀,连忙改口:“我叫马金泉,住那头不远,想找思先生问点事,请问他在吗?”他把你儿子改成了思先生,已经显示了足够的尊重,甚至是抬举对方了。
“你是……马县长!呦,怎么是您哪,小杰他不在,您……过几天再来吧。”她认出了马金泉,如果是以前,沈月琴定会觉得蓬荜生辉,但现在却有点鹤唳风声,疑神疑鬼,不知如何是好。
“哎,等一下,我还没说完!”见思母转身要回去,马金泉情急道。
“他真不在,我什么也不知道,你走吧。”
这下更不得了,马金泉以为思桀是不是犯了什么事,年前逃跑了?不过他并没有急于声张,转身又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