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马金泉又找来马婶,详细询问了这家邻居的情况,当得知白向南时不时会来,马金泉呆住了。他现在可以认定,思桀一定是个重要人物。
过了中午,马婶带着任务敲开了思桀家的门,见到思母的状态,她也吓了一跳。
两人一直闲聊到四点多,马婶出来时,天已经开始暗了。
马婶高高兴兴地回到家,将自己探得的消息告诉了马金泉。马金泉惊出一身冷汗,他终于察觉到,这里有个阴谋。
他马上找了城建局的人了解情况,晚上七点多,城建局的一位副手才匆匆赶来,看得出这几天忙得不可开交。
马金泉先问了白天开会的情况,那位副手立刻为他打抱不平,城建局的人也知道他被逼着拿回合同的事,那是他们亲身参与的。不过县里的会议倒是开得十分顺利,一派融洽气氛,这个时间会议早已经结束,中央组织部的领导应该在会见来县投资的几位厂商,据说过两天还会有其他方面的领导来视察。
“莲山这下子要翻身了,不说这几大厂商每年能带来的利润和税收,单单它能创造的就业机会,五年内可以达到三千个以上,如果我们不缺高新人才,五千个也有可能。可是这些年都是谁在干活,谁在吃饭,大家有目共睹。这个时候书记县长异口同声,将您排除在外,到底是什么意思?怕您抢了他们政绩?”那位副手气愤地说。
“少说点废话吧。乔天龙怎么样了?”
那位副手摇头道:“还是不肯让步,照您的指示,我们已经将条件开得足够好了,但乔天龙似乎铁了心,工程都开了,简直当我们是空气。”
“我跟你要的资料呢?”
副手似乎未尽兴,但也没再说下去,从包里拿出一份资料,介绍说:“您要的太急,我来不及整理。里面的资料您慢慢看,我再把大致情况口述一遍……您不问我还没觉得,这事的确有点邪门。”
马金泉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个邪门法?”
那人回想道:“您想啊,大楼没建成,楼上就死了人,那楼还有人住?嘿!人家偏偏就卖出去了,还异常火爆,白向南因此成了名人,舆论媒体一边倒,只有夸没有贬,您说怪不?这还不止,紧跟着乔天龙就从省里回来了,上百辆翻斗往那一摆,搁谁不打怵?可乔天龙是啥人,死人锅里恨不得炼出点油来的主,他能做赔本买卖?要说年前咱还晕,现在你再看,人家这是提早得到消息了。他要是现在来,能用当初那价钱拿到那块地?不翻一倍他都别想……”
那人口若悬河,至此马金泉已经能够肯定,这个叫思桀的人同乔天龙有关系,说不定那些黄金橘就是乔天龙送给他的。
想到这里,马金泉看了看表,已经是八点多了,他当即拨了陶书记的电话。电话那头没人回应,这个时间估计书记是在同投资商一起用餐,电话应该在秘书手里,可能是太吵了,没听到。这一点他很理解,莲山啥时候接待过中央领导,书记县长忙得不可开交是常理。
但他们也许已经察觉到这件事了,乔天龙回来投资是另有目的,白向南又是他的老部下,这俩人合起伙来,或许是要垄断莲山的城建。谁都知道,莲山人是守旧派,俗称老古董,在这里盖楼是赚不到钱的。那么他们合起伙来,又能怎样赚钱?当然是通过见不得光的方式,这个思桀就是他们“团伙”中的一员,一定是如此。或许也正因这样,书记在醒悟以后,才急切想让自己收回刚刚签好的合同,并找来了青阳工建做天龙地产的对手。
马金泉越想越合理,但却不明白,为何陶书记要瞒着自己。难道他们以为自己同乔天龙、白向南之流是一伙的?
马金泉不由记起二十多年前,乔天龙还在莲山挖矿,有一次矿上塌方,死了几个人,而且祸不单行,赶上当时很有名望的大儒应金煜到县政府告状,直指乔天龙诱拐年轻妇女。莲山跟别的地方不一样,由于长久以来的习俗观念,莲山人对男女之嫌一直看得很重,所以当初乔天龙可谓形势危殆。
自己和当时的老书记帮了他,当时马金泉觉得,乔天龙有错,但是没罪。而且乔天龙是少有的激进派,在当时的莲山可谓一股清流,他不忍心这样有益于莲山发展的人,就这样埋没下去。
听说乔天龙为了前途,抛弃了那个女人,那时的他还叫乔易山,后来才改为现在的名字,以示化龙飞天的决心。不过那都是后话,马金泉想起这些,也不知自己当年做的是对是错,难道真的养虎为患?
不行!得跟书记讲清楚,起码要把自己的发现讲出来。如果乔天龙真想干些暗地里的勾当,他也可以做到心中无愧。
想到这里,马金泉站了起来,摸黑出了家门,迎着冷风,径直来到县宾馆。
宾馆是专门接待外地领导的,如今住的是投资商,按理书记现在应该都在。门口的接待认识他,马金泉一问之下,才知道自己扑了个空,县委书记和一些贵宾去了城南秀禾山庄用餐。
马金泉直奔秀禾山庄,那是城里一家最有名的私房菜,装饰典雅,菜品考究,当他抵达时,门外两颗灯笼正在寒风中摇头晃脑,隐然有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味道。
秀禾山庄虽然是私房菜,却没多少人吃得起,马金泉这堂堂副县长,也只去过两次而已。不是他们花不起钱,而是里面的说道多。门口站岗的是从公安局调来的警察,房门口还有一层他不认识的保镖一类角色,这种待遇在莲山是第一次,可见对中央领导的重视。马金泉差点没能进去,好在里面的书记秘书出来,证明了他的身份。大厅里聚了一些人,有的在喝茶,有的在聊天,还有的肚子饿,干脆要了些点心来吃。他们无一不是西装笔挺,也都有一层共同的身份,秘书。
“马县长,您怎么来了?”
“书记在里面?”
“是,中央、省里领导都在,一桌子做了三十号人。”书记秘书小声道,又拿眼扫了一下其他人。
“什么时候能出来?”马金泉问道。
“这谁说得好,要不我给您进去说一声?”
“不用了,我就在这等。”
“那得等好久呢。”
“那也等!”马金泉铁了心,今晚就要把事情说清楚,否则等事情谈妥,各项工作都安排了人手,自己也就真的被排除在外了。
夜里十一点多,已经等得心焦难耐的马金泉,仍然听到里面隐约传来的融洽声。其他几位副县长应该都在吧,这让他很不是滋味。
又过了半小时,里面的房间门终于打开,众人鱼贯而出。首先是省里领导,陪同着中央组织部的人,接着是市领导,然后才是书记和县长,就如从大到小排列的积木。
马金泉这时候并没去打扰,而是悄悄跟在后面,直到客人都被送走了,他才凑了上去。
“老马呀,这个点你怎么来了,事情有进展了?”书记喝得有点高了,只穿了一件绒衣,外套搁在秘书那里,口里呼着热气,配合他隆起的啤酒肚,显得富态。
“书记,我有事要跟您汇报。”
陶书记有点不耐烦:“不是乔天龙的事就以后再说。”
“是!是关于乔天龙。”
“喔?真成了!老马,我就知道,这事交给你准没错。你是县里的老人,以后还得多努力。走,上我的车。”
马金泉上了车,同陶书记一起坐在后座,前面是司机和秘书。
汽车走了不到十分钟,书记的脸已经变得非常难看。
“老马呀,你知道你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吗?”
面对这个异军突起的问题,刚刚汇报过自己想法的马金泉愕然以对。
陶书记继续说:“就因为你踏实,肯干事儿。无论是啥部门,从村支部到中央,干事的人都是少数,但不能没有。别看其他几个县长整天闲着,他们只是来走个过场,履历表上写一行字而已。你不同,你是土生土长的莲山人,一路从基层干过来,声望比我高。但越是这样,越应该小心,否则毁了自己的前程,别人只会看笑话。”
马金泉背后凉嗖嗖的,心里在疑惑,我这是为莲山着想,怎么就影响了前途了?
陶书记瞟了他一眼,说:“今天我喝多了点,就跟你说几句酒话,出了这个车,你不说,我也不认。”
“书记放心吧,我不会乱说的。”
陶书记脸泛红光,满意地说:“你说乔天龙要垄断莲山民用住宅建筑业,有什么根据?就凭你那几下猜测?如果我叫公检法去查,查不出来怎么办?即使查出来了,这件事势必要传扬出去,会不会影响到现在的莲山开发案?如果真影响了,谁来担这个责任?老马呀,这为官之道,中国人研究了几千年,这方面你还得学呀。”
马金泉本来想说,我以为您知道这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得点头称是。
陶书记借着酒劲说:“这件事幸好你是单独跟我说,如果有外人在场,我查也得查,不查也得查,你可就给我出了个大难题喽。”
他又拍了拍马金泉的肩膀:“老马呀,你只要能把合同收回来,条件好说,除了莲山,就算他想要省城的地皮都没问题。省里不是来人了么,只要他点头,我去找领导谈。”
马金泉像得了圣旨,旋又担心道:“那是上亿的合同,再说如果没有他和白向南,我怕……”
“你太高估那个姓白的了,不就是个包工头么。莲山没了他,永远不起楼了?”
前面的秘书转过头:“书记,到路口了,咱们是先回家,还是……”
“先送老马,我喝得有点多,一会吹吹风。”
车子径直开到马金泉家门口,陶书记伸着脖子向外看,望着思桀家的方向,粗声道:“这房子不错呀老马,谁盖的?”
“我也不认识,从动工到住人,前后不过半年。”他本想跟陶书记说说思桀的事,但有了刚才种种,现在已说不出口。
马金泉下了车,陶书记从车里探出头来:“老马,这三年你帮了我不少,我在莲山的日子也还算悠闲,多亏了你。还是那句话,我今天喝多了,说什么都不作数。”
马金泉陪笑道:“陶书记,您放心吧。”
“知道你嘴严,否则我也不多此一举。嗯……该怎么说呢……当你觉得事情奇怪的时候,管住自己的好奇心。别说是你,连我都这样。我只能说这么多,你也别再问我,只要你把合同拿回来,我保你一步高升。”
车子缓缓开走,留下马金泉一个人发愣,直到一阵冷风吹过,他抖了个机灵,又看了一眼思家,才揣着心事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