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心思吃!想被关一辈子吗?”思瑜掐着腰,严肃得很。因为梅画走后,思桀一身轻松地开始吃饭,气得她直跳脚。
“你为什么不拦住她?为什么不告诉她你有多爱她,许她一辈子?”
“我承认越到最后,我越不能忽略她,但还不是时候。”思桀继续吃饭。
“在我这都承认了,亏你还能在她面前撑住!不行,万一这丫头做了傻事怎么办?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想过了,待会你假装肚子疼……”思瑜忧心忡忡。
思桀摇头失笑,不置可否。
思瑜本还不死心,忽然皱了皱眉,歪着头盯了他好久,喃喃道:“为什么我觉得,这几天你好像很开心的样子,难道是因为被关起来了吗?”
思桀拿着筷子的手忽然僵了一下,身体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脸上露出回忆的容光。
思瑜自言自语道:“你以前从没这样,即使所有事情都按照你的预想步骤在走,也没见你这样开心过……该不会是傻了吧。坏了,医生!快叫医生来!”
思桀任她胡闹。他还在想着刚才那一刹思瑜所说的话,为什么自己这几天会开心?
闹了一阵,思瑜累了,盯着她们仅有的一台电视机说:“莲山现在怎么这么热闹,这些人是你找来的吗?”
“你在我身边这么久,难道还不明白这伙人的目的吗?”
思瑜满不在乎地道:“我不是说过,再不管你的事情吗?”
“可你很快就反悔了。”
“我现在又坚定信心了!”
“小雪她还好吧?”隔了一会,思瑜又问。
“这已经是你第五次问这个问题了。方孝凌被捕,乾雪就没有用了,所以她暂时是安全的。但是否还好,我不能说三道四,毕竟个人安危并非他们关注的重点。”
“方孝凌真的出不去了吗?”
“有机会,但很难。从法律的角度讲,他手上掌握着许多国家干部、各界成功人士的资料,已经构成了盗取国家机密的罪名。那份账簿无论最后落在谁的手上,他都难免被追责。”
“那你还做这个计划!”
思桀没有说话。
思桀想起那一晚,夜里十二点时,初遇方孝凌的情景。有点桀骜,有点读书人的清秀,却又充满着异国特色,这样迥异的特点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那就是方孝凌,骨子里的正义和自己的身份极不协调,极端的差距造就了他悲惨和抗争的一生。
思桀就是利用这一点,在那一晚来了一场豪赌。为了这场赌注,他四年前开始计划,三年前开始实施,而方孝凌也将自己的后半生押了进去。细想下来,方孝凌的确愧对乾雪,想到在咖啡馆里时,乾雪那兴奋的眼神,思桀便心生歉意。
他不会把这层歉意说出来,即使是对思瑜。结果已经在意料之中,既然明知事情会如此,却还是做了,就不必在事后惺惺作态,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很惭愧。
至于那一晚发生了什么,两个首次见面的人,在短短十分钟的交谈里,究竟说了多少话,除了他们两人,就只有思瑜听到了。
“你怎么不说话?”思瑜跺了跺脚。
“我不知道该怎样答你,只好闭口。”
“你可以骗骗我啊,说小雪不会有事的,说将来有一天,那个姓方的会平安出去,带着她远走高飞,然后一辈子开开心心地在一起,再不用管什么让人倒胃口的深渊还是深山。”
思桀若有所思,慢慢说:“人生总是在自己最不如意的地方,才最放不下。我们身处这种环境,实在没资格为别人操心。”
思瑜一阵气馁:“你是想说,我自己很不幸,所以特别想让小雪得到幸福,以满足自己的心理需求吗?”
“综合你这段时间对她的关心,已经大大超越了你的本性,恐怕是的。”
思瑜怒瞪着他。思桀仿佛没看到,自言自语地说:“乾雪是成年人,应当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也为她预留了后路,要不要选,只能看她自己。至于你的担心,于她而言并没有多大意义。就像你,乔天龙是一个符合了你心理诉求的陌生人,但换做任何一个其他人,你也会走。你选择的不是他,而是心里对叛逆生活的憧憬,和对令尊的反抗,至于结果,已属次要。”
思瑜神色低沉,说:“我是另一个邱雨吗?”
思桀又沉默了。
思瑜知道,他不说话的时候,就是默认了,生气道:“你有资格说我么?你把梅画伤得那么重!”
思桀苦笑:“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快了,就快了。”
思瑜不解:“你也很多次说快了,可见你是迫不及待的。究竟什么快了?”
“她还需要应付最后一次考验,再过几天,一切事情就都清楚了。”
“原来你是因为这个轻松,我想这就是你一直藏着的秘密吧。可是我有点担心,当一切都清楚,也许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思桀怔了一下,道:“你说得对,我们都应该好好学习一件事,如何让过去的事变成过去式。”
“我们真的可以吗?”
思桀说:“这句话应该我来问才恰当,一直以来,你才是那个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角色。要不要跟我说说,离开乔天龙之后的事?”
“我离开了他,回了莲山,就躲在那间图书馆。”思瑜故作平静地说
“没告诉任何人?”
“没告诉任何人。”
思桀想了想,道:“我从不劝人自杀与否,也知道现在劝你根本于事无补,因为事情都已经做了。但割手腕实在不是个好办法。”
一语惊人,思瑜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不知何时,那里发出了淡淡的红光,与自身淡黄的颜色格格不入,有些触目惊心。
“你发现了……自杀,是个多么可怕的字眼,为何听闻邱雨自杀时,我会是那种反应?还要亲自尝试一下,真是讽刺。不经历过那种痛苦,怎么会知道自杀时的感觉。原来我生前也自杀过,却在死后对别人的痛苦不以为然。我才是天底下最自私,最可笑的人。真不甘心,死后也逃不过你的眼睛,可你只凭我手腕上一道红晕,就断定我是自杀吗?”
思桀轻叹:“自见到夏志远的那天起,到现在已经半个月了。我想那一天,应该就是你记起自己离开乔天龙的时刻。从心理学角度讲,起初的伤只会令人陷入崩溃,而绝望要到冷静下来之后。十五天,这个时间刚刚好,自杀多数发生在这样的时间段。我知道这样并不足以安慰你,但其实邱雨死时,你的反应很自然。你是鬼,没有来自外界的约束,性格特点会放大很多倍,外人的生死又何须顾忌。”
思瑜果然没能释然,失神道:“可你为什么能说的如此精辟?一下就命中要害。生前的我绝对不会考虑这些,但二世为鬼,却让我对当年一切有了重新的认识。报复,阵痛过后的报复,说的真好!没错,我就是在报复,报复这个社会对我的不公,报复父亲对我的无情……可是……可是……他竟然已经先我一步去了!”
泪光滑落,摔成了花瓣,美得让人碎心。思瑜哭得决堤,不仅因自己的命运,也因父亲的死。生前的应金煜就是在去县里告完了状后,很快急怒攻心而死,时间在应思瑜割腕之前。所以她才会如此痛苦,因为她的报复早已失去了目标,自己却茫然不知。邱雨至少清楚,自己的死会令母亲痛苦,这会给她的死添上一个理由。思瑜则不然,她的命运在如今看来,已变得异常可笑。如果连一个能恨的人都没有,生命是如何孤单?
“你还要不要听?”思瑜哭了一会,倔强地问道。
“当然。”思桀声沉如渊。
“我回来以后,是方琳收留了我。”
“方姐?”
“对,我们年纪相当,从小就是闺蜜。那时候她刚去馆里工作,白天我就躲在她的宿舍,晚上她下班,我才来馆里呆着,不想回家,也不敢回家,甚至连有关父亲的消息也不敢问。我想她应该知道我父亲去世的消息,只是没有告诉我。或许她告诉了我,我便不会自杀了。”
“你错了。如果她告诉了你,你绝不会再有求生之志。如今看来,你的割腕显然是不成功的,你还有活下去的欲望。”
思瑜轻震,木然说:“对,我没死,我为什么还要活着……啊!孩子,我还有个孩子!”
思桀觉得好荒唐。
思瑜嚷着:“方琳一定知道!我的孩子不会有事吧?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我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