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怎么来了?”夏灵有点不知所措,仿佛被捉了奸,脸上不争气地红了。
“思桀!你什么意思?”夏少伟没理夏灵,只是狠狠瞪着思桀,胸口因剧烈运动而不断起伏,分明是一路跑过来的。
“发生什么事?”夏灵不解问道。
“你别说话!”夏少伟瞪了夏灵一眼,再转向思桀:“谁允许你来学校装大门的?”
“我为什么不能为这里装一扇门?”
“你……”夏少伟语塞。
他是气昏了头。这些年在乔天龙的手下,没人敢惹他,加上夏志远的娇惯,使得夏少伟省里市里始终横行无忌,但他并不知道深层的事。前几天,电视里看了一则关于县图书馆的新闻后,父亲变得坐立不安,昨晚更是忽然打电话,要他从省城赶回来接人。
他来了以后,才听到思桀回乡已经几天,还四处走亲戚的消息。这对他在史河湾的地位是个挑战,于是他在见夏志远之前,先去了一趟思桀家。
没想到就是这样再正常不过的举动,却遭来了父亲的严厉训斥。直到那时候,他才从夏志远那里听说,原来这间学校是思桀出资。
想想昨晚思桀不温不火的表现,夏少伟感觉自己受了极大的侮辱。父亲虽然不肯说,但他感觉得到,思桀可能握住了什么把柄。
像他们这种人,手底下多少有些不干净,拿工程的时候四处打点,包出去的时候吃点外快,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夏少伟不信这世上还有人能一本正经地做生意,乔天龙就肯定比自己黑得多,也比父亲黑得多。所以当得知思桀回来,可能是要找父亲的麻烦,更来学校以装大门为由耀武扬威时,他马上忘记了夏志远的警告,飞车赶了过来,但其实什么也不清楚。
“我爸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我家哪里对不起你了?直说吧,你想要什么钱?”
夏灵轻轻一震,不自觉地信了大半。难道四叔把自己派到思桀身边,是想用美人计打探消息,或是请他放自己一马?可是四叔究竟做了什么事?什么时候得罪了思桀,导致两个本是亲邻的人变成了仇敌。
思桀看了看表,发觉时间差不多了,转身走了出去,没有回答。
夏少伟眼神如刀,正要发作,却突然发现了另外一件事。
七辆车排成一列驶进了大门,前头是五辆轿车,牌照分属省内各市,最后两辆是新闻采访车,分别属于省台和一家视频网站。
下来的人足有二十位,老少不同,除了扛机器的几个,其他人全部是一身正装,最前头轿车上下来的是一位老人,看起来有七十岁,领导派十足,四处打量了一圈学校里的情况,满意地点了点头。
三层教学楼里探出许多颗小脑袋,好奇看着操场上的阵仗。几声呵斥传来,小脑袋们又缩了回去,教导主任领着几位没课的老师慌慌张张地走出去,见到这个场面,失声大叫:“怀局长!”
“原来你认识我,那就不用介绍了。看来我这老头子还挺有知名度的。”
教导主任连忙陪笑:“上次我陪校长去省里开会,见过您一次。”
怀沛奇摇摇头:“已经退了,现在不是局长了。”又介绍道:“这是李主任,这几位是附近几个县的民办小学校长,后面这几位是省电视台和网站的记者,专门来采访你们史河湾小学的。我们是不请自来,他们听说史河湾小学很有名,就想来看看,正好我在家没事做,就自告奋勇了。我老头子这么多事,给你们添麻烦了。你们校长呢?”
教导主任先客气了几句,才说:“校长他昨晚就出发了,说是去参加今年的民办小学校长座谈,局长您不知道吗?”他可不敢认为怀沛奇是多管闲事,这位老局长的能量众所周知,在这一省之地,还没人敢不给他面子。人家来参观你区区一所小学,跟省长视察也差不了多少了。
怀沛奇一皱浓眉:“座谈会还有一个星期才举行,他这么早去干什么?”
教导主任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哪有资格回答,忽然见到了夏少伟,忙道:“我们校长是连夜出发的,那是校长的儿子,昨晚就是他接走了校长。”
全体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刚出来的夏少伟身上,这小子立刻慌了手脚,急赶过去解释了几句,为夏志远找了个借口。
怀沛奇谅解道:“你们家在省城,总是没时间回家,提前几天也是人之常情。”
“不,不,我爸只是有要事,下午就能赶回来。”
怀沛奇呵呵一笑:“没关系,我们来是参观学校的,听说贵校的硬件设施很完善,”随后指了指身后的一群人:“别看这几位穿得都不错,其实穷得叮当响,每年都要靠教委接济。你们学校成立短短几年,已经在省里打响了名头,夏校长功不可没。他们找我诉苦,我就跟他们说起了贵校,顺道带他们来取取经,也帮你们宣传一下。”
怀沛奇说到这里,恰好见到思桀从办公室走出来,径直去了不远处的围墙损毁处。
他不动声色地说:“那里是怎么回事?”
教导主任灵机一动,赔笑道:“乡下孩子野惯了,不懂事,总是趁老师们不注意的时候翻墙。这不,前几天刚把后墙翻倒了,所幸没人受伤。夏校长一琢磨,再修好也还是翻,干脆装一扇大门,方便后山村的孩子们进出。”他身为教导主任,从众老师中间脱颖而出,做了夏志远的副手,这种功夫必定是信手拈来的。
“听到没?这可不是什么面子工程,咱们搞的是突然袭击,人家事前没准备。记者同志,这件事可以提一提。”
后面拿着话筒的记者连忙称是。
怀沛奇又说:“前两年史河湾小学建新校舍,师资重组,一个白丁当了校长,当是可是颇有微词的。这下你们领教了?老夏才是实心为孩子们着想。只要是真为老百姓想的人,就是好人!”
“是!是!”其他校长纷纷点头。
“走,咱们看看去。”
夏少伟和教导主任连忙引路,带着一行人开始参观,顾不得思桀的事。
夏灵茫然看着这一切,心中惊慑于思桀的能量。她隐约猜到,这件事可能同思桀有关,但他应该不会告诉自己吧。为什么一个长年在国外的人,能把省里领导、新闻记者统统引过来,他究竟想干什么?
夏灵心里一阵失落,仿佛失去了什么。
围墙上还在开工的几人,远远眺望着那边热闹的风景,见思桀回来,毫无悬念地将话题扯到了他和夏灵的身上。可是无论对那七辆高级车,还是对夏灵,思桀都是一概不答,令几人心痒难忍,又无可奈何。
几人都是熟手,下午两点,史河湾小学的“后门”工程正式竣工,差的只是等水泥门柱干透,再把铁门安装上去。思桀带着几人去了镇上的小馆大快朵颐,离开时,怀沛奇还在学生宿舍里参观。
夏志远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在参观团回去的路上,把怀沛奇截了下来。至于他们说了什么,思桀不知道,也没兴趣理会。
饭罢,他回了家。
思桀到家的第七天,学校的事情发生后第三天,天还没亮,他去了父亲的坟上。
农村的习俗是土葬,老辈人认为,火葬会破坏遗体,使亡者之灵无法升天。所以父亲的坟并不在公墓,而在家附近的山上。据说这里是块风水宝地,思桀看不出坟前淌过一条小溪,背后靠着一座小山,能给后世带来多大的运势,但祖辈的人信这个,也很认真地研究、选址,在葬下时,还要举行多种仪式。
抬一口棺木,里面安静地躺着遗体,身后跟着一队“人马”,在山野间游行。这样做对死者有何意义,思桀无法可想,但他没有违反这种仪式,准确点说,他没有勇气。
比起五年前父亲下葬时的情景,这里荒凉了不少,坟墓和碑刻也少了些。这几年不时有人将祖坟迁出去,葬到了公墓里。
前些年国家为了节省土地,提倡火化和使用公墓,为了逃避这点,很多人想过无数法子,甚至隐瞒死者去世的消息,为此还曾发生过入葬几年的死者,被挖出来火化的惨剧。
这几年因为环境问题,政策放宽,默认允许土葬,人们反而争相往公墓里挤。过两年,他也打算把父亲迁过去,因为他对母亲的生活另有计划。只是这个计划就像是美好愿望,基本不会实现。母亲有自己的生活,他不想,也觉得没资格干预,就如他不想被母亲干涉一样。
“你究竟做了什么?我以为你会像周文戚一样,把夏志远关进局子里,怎么还夸起他了?”白向南和梅画并肩踩着小路上山,来到思桀父亲的坟旁。
思桀问道:“新闻上说什么?”
白向南拜过思父,才道:“史河湾小学设施完善,硬件齐全,夏志远被吹成了实业家,我看省内是没什么初级学校比得上他了。你老实说,究竟想把夏志远怎么样?”
思桀笑笑:“梅画把事情告诉你了。”
白向南不悦:“只有你喜欢藏着,梅画前两天就告诉我了,原来周文戚贪污的钱有不下百万,都交给了夏志远来运作。还有青阳工建的事,我的老天,这人心也太险恶了。我不明白,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
“我当然有我的信息渠道,这方面大哥不用问,对你不是很好。”
白向南咕哝了一声,无奈地说:“行,听你的。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做,你尽管说。夏志远这下要牛哄哄了,像乔天龙一样,成了省里的名人。”
“我倒不这样看,估计他现在正在度日如年。”思桀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梅画手机响了,拿出来看了看,随后失声惊呼道:“夏志远去了公安局自首!”
白向南愕然以对。
思桀缓缓说:“我本来也没打算把他怎么着,一切都是他自己疑神疑鬼。退一步讲,即使我把他怎么样了,也威胁不到青阳工建。青阳工建的布局非常缜密,不会留一个把柄在夏志远身上。”
“梅画跟我解释完,我才清楚青阳工建的手段。它干嘛不老老实实搞建筑,非得搞一些悬的?”
“你觉得一家这样的公司,会将目标放在建筑行业吗?”
白向南胖胖的脸孔上呆了一呆:“为什么不行?”
思桀看了一眼父亲的坟,道:“我们边走边说。”
下山的路裹着白霜,昭示着北方冬天的到来。思桀想了想道:“大哥觉得,这世上最持久的职业是什么?”
“这个我知道,妓院和赌场!”
“噗嗤……”
白向南看了一眼捂嘴失笑的梅画,尴尬道:“我忘了还有梅大律师在。幸好你喜欢的不是我,否则我这形象可要毁了。”
梅画粉脸一红,气氛诡异起来。
思桀咳了咳,说:“我不是指历史。拿你的建筑业来说,现在就处在瓶颈期,中国的城市建设太快了,快到超出了民众的购买力增长水平,导致最后无房可建,否则乔天龙也不会看上你的这点产业。宏观上说,任何行业都是会衰败的,唯有一种持久,就是与人性绑定的行业,妓院赌场都是如此。青阳工建就是抓住了这一层,才能经久不衰。”
“什么叫经久不衰?青阳工建的存在才不过十年,比起一些老牌建筑公司,无论实力还是规模,他们还是差了一截的。”
“一个贪字就道尽了一切。历史从不缺贪官,可是现代社会高度透明化的信息传递方式,使得他们的财产不再容易转化,洗钱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青阳工建存在的理由就是,它能将非法资金变成合理资产。这比任何行业都持久的多,也赚钱得多。建筑业可以不景气,但世上从来不会缺贪官,于是他们的生意一直很红火。”
白向南心中惊奇:“给你说的我背后凉飕飕的,这么大案子要是破了,肯定又是一大群人被扯出来吧。”
思桀再笑笑,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