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桀继续说着:“例如战争,没人会说喜欢,也没人敢说喜欢,可你无法否认,战争才是促进人类进步的最佳手段,它会给人类带来前所未有的警醒。每一场大战都会伴随一次变革,这其实是危机与竞争意识在作祟,你能说它不好么?战争对人类的损害是不言而喻的,然而很惭愧,我们的确需要它。”
“难道没有不需要战争的方法吗?”
“有,但是效果不明显,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作用会无限弱化,这就是假想敌。这个假想敌可以是任何人,邻居、亲友、同学,甚至是街上看到的陌生人。本村仇视外村,本县仇视外县,南方人瞧不起北方人,北方人同样也蔑视南方人。在我们眼中,日本人叫倭人,美国人叫‘佬’,印度人叫阿三,俄国人是毛子。小中现大,见微知著,无论你多尊重别人,都难以抹去骨子里的蔑视。这是社会发展需要,也是人性的需要,个人意志挣脱不了人性束缚。”
思瑜露出恍然的表情,神秘地说:“你绝不是个会找人来家里热闹吃饭的人,刚才那些人……”
“我的确有需要他们帮忙的地方。”思桀说到这里,微一皱眉,停了下来。
思瑜身子一颤,咬了一下朱唇:“关于易山的事,你尽可以说,无论好坏,我也想知道。”
思桀点了点头:“乔天龙这些年一直是一家独大,才导致今天这种局面,若有制衡,当不会现在的结果。刚刚一桌的人,其实分为两伙,分别代表了大哥和乔天龙双方的最底层工人。一般没人会注意到,上头有什么决策,从他们身上反映出来的,才是最真实的情况。你若注意观察就会发现,这几人中等级划分也非常严重,在李茂那几名省城的工人面前,大哥手下那几人始终矮上一头,这是一个暗示。”
“可是你要利用来做什么,让他们大打出手吗?”
“何须我来?两方内耗,利益必然亏损,这时候就会有第三方趁虚而入,这个第三方就是青阳工建,所以他们更愿意看到大哥和乔天龙的内斗。当大哥和乔天龙的合作有了结果,青阳工建会立刻插手,无论是什么结果。”
“太复杂了,不懂。”如果此时身边的人是梅画,一定会追问细节,例如后续的事,既然青阳工建是罪魁祸首,为什么还要将他们引来,思瑜只是丢出一句,就不再问。
“你给人的感觉好像无所不知一样。”
“天下间哪有无所不知的人,起码我对你就一无所知。这世间居然有鬼,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思瑜淡淡一笑:“存在即合理,你说的,我的存在自然也是有道理的。而且我感觉,自己是很有道理的那一种,说不定是来解救你的!对,一定是这样,你居然不喜欢女人,放着那么漂亮的秘书不去勾搭,暴殄天物。”
思桀苦笑道:“你还是不死心。”
思瑜神色微微暗淡,说:“锲而不舍,金石可镂,你这块顽石正需要我这位匠人来打磨。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会用软磨硬泡的方法,我会跟你讲……道……理!”
思桀脑子里“嗡”的一声,脸色瞬间苍白,猛然想起一些以前的事。初晴好像也曾这样说过,为了挽救他这个无药可医的浪子,她献出了二十岁的生命,二十载芳华,只为告诉他一件事,有些美是可以纯粹的。
他毫无征兆的痛苦,吓了思瑜一跳,想起他在公墓时的一刻,她连忙扑上去,却发现自己摸不到对方,就如当时思桀也救不了她,只不过两人的身份互换了。接着她呼救,然后发现根本叫不来任何人,急得大哭起来。
“我没事。”过了几分钟,思桀才把双手从头上撤下来,脸色苍白而无血色。大口喘着气。
“你到底怎么了?不会是得了什么病吧?”
“老毛病,本来已经不发作了,可能是因为太怀念我,又跑回来了。”
思瑜生气地说:“这时候你倒幽默起来了,既然是老毛病,应该看过医生吧,怎么说?”
“神经阵痛,药石无医,只能看心理医生。”
思瑜拍拍胸口,放心道:“也就是说,不是身体的原因,那还好。那心理医生又是怎么说的?”
“具体就不提了,大致意思是,我是魔鬼,这是上帝在惩罚我。”
“噗嗤……”思瑜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然后想了想,说:“我能想象当时的情景。谁说得过你呢?心理医生……心理医生……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思桀说:“你不是要跟我讲道理吗?”
“理要慢慢讲,事要慢慢做,脱离事物的道理就不再是道理了,不是吗?”
思桀讶然望去,想不到她的言辞会忽然犀利起来,无奈道:“既然夏志远躲起来,我就把他挖出来。”
“夏志远到底是谁?他很重要吗?”
“他不重要,但胜在身份特殊。”
思桀没有再说下去。关于生意场上的事,他当年便尽量不同初晴讲,初晴也很有默契地不问。她有着可以一辈子无忧无虑的身份,她是乔天龙的女儿,就像很多国内富豪一样,将子女送到国外是一种时尚,乔天龙也不例外,只是他更狠绝,把女儿送到了思桀身边。
“你好。我叫初晴,雨后的初晴。你听说过深渊没有?”
思桀永远忘不了她初次见面的开场白。
思瑜见他不再说,也知趣地不再问。两人的对话最后总是以沉默做结,这是一种默契,思想的默契。
第二天,昨晚喝酒的几人重新聚集到了一起。这是思桀临时起意的决定,昨晚得知夏志远要走,他立刻猜到原因,只是对方那个宝贝儿子夏少伟,不了解乃父的苦衷。思桀甚至可以想象,连夜出发的夏志远,如果得知他的宝贝儿子在出发之前,曾来到思家耀武扬威了一趟,一定会气得跳脚。
思桀今天心情很好,偶尔在某一时某一地,他会莫名地开心起来,没有原因,也不会表现出来,这是他给自己减压的一种方式。
几人像工友一样,相约来到史河湾小学。思桀见到围墙上破掉的一个洞,不算很大,但也足够几个淘气的小家伙翻进翻出了。
破损的地方并非因为质量问题。在学校背后,有一座临近的村子,如果是绕到前门,虽然并不需要多走几步路,但那绝对是违反孩子们天性的,尤其是自我约束力差的小孩子。翻墙和破坏公物对他们来说,是一件既刺激,又有成就的事,几年下来,竟然在把这里的围墙弄破了,好在没伤人。
“肇事”的几名学生受到了批评教育,校方一问才知,他们都是学校背后那座村子里的,一直是翻墙出校,令校领导有些哭笑不得。
一辆小卡车开了过来,车上装着一扇铁制大门。卡车在史河湾小学的身后停了下来,李茂和包子等几人开始卸货,思桀径直去找了校领导。
一个刚刚回国,又不能久留的浪子,想为家乡做点事,校领导当然不会阻止,何况这面墙刚刚损坏,他们还没来得及处理。思桀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知根知底,两方一拍即合,学校的教导主任甚至没有打电话向夏志远报告,李茂几人就开工了。
“思大哥!”
正在给几人打下手的思桀停了下来,望见夏灵向这边走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墙上地下的人都开始起哄,李茂拿着泥抹子,遥指夏灵,向思桀道:“你们认识?”
思桀没答话,迎了出去。李茂在墙上傻了几秒,然后恍然大悟:“这小子什么时候跟咱们水灵大美女勾搭上了?”
旁边包子满手是泥,眼巴巴地道:“水灵大美女回来当老师,该不会是为了……”
“没错!一定是这样,想不到这小子藏这么深。以前我们怎么猜的来着,说他泡上了外国妞?”
“难怪一听围墙破个洞,这小子屁颠屁颠拉我们过来!哎,你们说,他昨晚不是故意请我们吃饭的吧?”
几人哄堂大笑。
有人小声说:“他们差了快十岁了吧,夏灵能愿意?”
“你个笨蛋!咱家小杰是什么人?名牌大学毕业,又出过国,她夏灵再水灵,还不是个乡下丫头?”
“可小杰如果回来,就得从头干起了。”
“就凭咱杰哥的资历,从头干起怎么了?随随便便一个月还不一两万?哪像咱们,这辈子是跟砖头分不开了。”
李茂脑子里忽然转起了念头,半晌过后,向众人低声说:“你们几个听好了,都给我归置好镇上那些不开眼的狗腿子,别再白日做梦,就说夏灵有主了!”
其他几人大惑不解:“这样不好吧,万一不是呢?”
“你们懂个屁?我们说起来也是一起玩到大的,可是思桀这些年在国外,你看我们能借上什么光?可他一回国,那就不一样了。甭管人家在外面混得好不好,至少比咱们强。不说别的,修这一道门,少说也得上千块吧,搁你们头上,谁能说出就出?就凭他思桀一个电话,白胖子大清早给他送来这车东西,小杰对咱就有用!”
其他几人不由深深佩服李茂的眼光,大赞他脑袋好使。如果思桀和夏灵成了,多半是要回来的,因为要弄一个女人出国,并不是件容易事。
一间独立的办公室内,夏灵倒了一杯水递过来,表情复杂。
思桀明白,她心中有许多疑问,却不知如何开口,加上前两天的窘况,造成了现在七上八下的心态。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找思桀来,但当她得知思桀到了学校,仿佛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非得看说上几句话才能安心。
思桀先开口了:“你对我的事了解多少?”
夏灵愕了一下,老实答道:“四叔说你很厉害,在国外吃得开,这次回国也不会久留。而且他说……他说……”
“他说我不喜欢别人知道我的秘密,是个隐形富豪,你如果能靠上我,以后会衣食无忧,光耀门楣,还能帮助他拓展家族事业。可我这人性格乖戾,一个不好就会动怒,所以他要你在我身边时,小心观察,有什么事立刻告诉他,他好帮忙出谋划策……大致应该是这样吧。”
夏灵眼露惊容,端着茶杯的手轻轻颤了一下。
看她的表情,思桀轻叹道:“看来我猜对了。”
夏灵咬了咬牙:“四叔还说,这间学校其实是你出资建的。”
思桀微微惊讶:“他连这个也告诉你了。”
夏灵试探道:“思大哥和我四叔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谈不上过节,理念不同而已。”思桀明白,夏志远跟夏灵说的时候,一定附带了许多注意事项,令她觉得自己是去做间谍的。
“可是……”夏灵欲言又止,她没想到思桀能说得如此轻松,自己却心乱如麻。
思桀摇头道:“你不该再来找我的。如果我与夏四叔是处在生死对立的两个极端,你今天的举动很可能对他不利。”
夏灵纤弱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脸色变得苍白:“难道四叔他做了……犯法的事?”
思桀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快中午了,转头向夏灵道:“小灵最好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那对你没好处。”
“咣当!”脆弱的房门被踢开,露出夏少伟气急败坏的红脸。
“你们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