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域·褚地】
伊祁月站在一处平地上,身边都是竹子。
“他就是诞生在这里。”伊祁月说,“我们本可以成为夫妻的……我一定要亲手杀了阖百燕……”
神不说话,出神地望着苍天,脸上没什么表情。
伊祁月问:“你都不担心玄兮么?”
『如果她一定要死,谁出手都救不了她。』
伊祁月说:“神也不能?”
『神也不能。』
伊祁月说:“那如果我做到了呢?”
『你一定要自己出手吗?』
“是啊,我欠她一个孩子。”
『阴平与阳秘两种功法相抵消,你已无法再使用元力了,但你一定要救她?』
“是。师父等这一天,不是也很久了吗?”
『……你做好准备了吗?』
“我总是要走这条路的,是否做好准备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说完,四下看了一圈,最后从头上拔下一只竹木簪子来,跪下去,把它插进土里。
淡绿蛇纹簪,蛇是过山风,就是眼镜王蛇,世上最毒的一种蛇,只有褚地有。为了时时感怀记忆的原点,伊祁月把这种妖物雕刻在自己随身的簪子上,她知道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有相同的思念。
她摒除杂念。
世间存在着的万事万物都是神创造出的,遵守元气循环的规则,子辰所见也是元气流动的必然结果,只要是元气覆盖的地方,这个结果就不会改变。
但在她的身体里,这个规则早已被破坏,所以她本身并不受规则拘束,半人半神。
她当然不可能用什么方法把玄兮封在自己的身体里,但她可以先在自己体内创造出一种规则性不亚于元气的力量,与外界的元气互根互用,再用这股力量去破坏元气流动的固有结果。
说白了就是,她要打破神的规则。
创造永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皱着眉头大半个月纹丝不动。
可对于一个天生就为了创造而来的人来说,这只是时间问题。
神的视野里,他早先布下的覆盖了整片大地的赤红色索链已渐渐开始松动,那些联合着世间万物、如血管一样勾通天地的能量网从伊祁月簪子插入的地方开始消失。他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撤去视野,不再看那只有他有资格享受的世界。
如今真要离开她,竟有些舍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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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血洒在万兽峡丘陵上,一刹时就冷了。
有子辰的眼线、风良的指挥和唐晚、潇湘的默契配合,圣域并没有讨到好处,但两相纠缠消耗竟真的将十八楼方面拖得死死得,以至于凤凰族遭遇圣域奇袭的时候,十八楼已无人分得了身了。
玄兮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种族毁灭,郁寂华不可能劝得住她。
熊熊燃烧的凤凰火在树叶上跳跃,神奇的种子在生生不息的火焰里生长,凤凰的羽翼在天空划过,炽热的血融化了岩石。
玄兮一只手抚着肚子,一只手持着武器,站在最前面。
她的脚下的已重伤晕厥的郁寂华。
当真是无法逃避的绝境。
阖百燕、逸云醅。
只两个人,下药、暗杀,正面进攻,短短三天时间,让凤凰族从几百万子民减少到几万。
他们的背后出现了第三个人的身影,玄兮看去,一眼竟看错了。
“月……月主?”
不,那人不是。
是个男孩,拥有与伊祁月几乎翻版的脸和身高,他看起来要更加健壮,手里拿着一只竹槊,直直望着玄兮。
阖百燕从玄兮错愕的眼神里读出了什么,也回过头对那男孩呵责道:“褚心空?你来做什么?”
男孩平静地说:“月儿十分恨她,我想亲手了结她,请师父成全。”
阖百燕冷笑一声,说:“想什么呢蠢东西!圣域主人下令,须得由我杀了她,取她血脉才行,你不是她的对手。”
男孩面露凄苦:“师父,弟子从未求过您……”
阖百燕打断他:“不要再说了!云醅,看着他,不要他乱动!”
男孩带了哭腔:“师父!”
逸云醅用握着长剑的手挡在男孩身前,阴笑着说:“你亲眼看着她去死,也算为月报仇了。”
曾经,阖百燕不是玄兮的对手。
曾经。
怀胎九个月的古凤凰落败,周围的族人四散逃窜,阖百燕的掌就要打在她的腹部。男孩踏着逸云醅握剑的手冲出去,竹槊所却不是玄兮的心口,而是阖百燕的背心,一击毙命,干净利落。
他转而用一股柔力将玄兮送到平地,转脸向着逸云醅,刚刚脸上惹人鄙夷的痛苦和软弱都不见了,留下的仅是冷酷。
“你、你不是褚心空!”
“长得像而已。”“男孩”的声音一下子变成了女声,她的脸没有变,可是一瞬间,她真的从一个男孩变成了一个女孩。
逸云醅说:“你是……月?!”
她说:“是我。”
逸云醅不再留恋,一转身已飞出数十丈去,伊祁月正要追,忽听身后一声轻笑。
她反手划开鬼域一道缝隙,竹槊变成淡绿蛇纹的簪子飞进去,噗地一下子插入远处逸云醅的心脏。
曾经她可能需要拼尽全力才能与之相敌的对手此刻在她手下走不过一个回合,但面对幽幽然现身在玄兮身边、手握她玉劲的男人,伊祁月一瞬间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胜算。
圣域主人——彦青。
『只要我还是神,他就不能死。』
杀不了他的。
伊祁月心中闪过一千种救出玄兮的办法,但彦青的强大令她再将那些办法一个一个否决。现在的彦青已是无限接近于神的存在,想要从他手中抢回完整的玄兮是不可能的。
伊祁月闭上眼。
她的手握着染血的簪子,舔了一下嘴唇,作出最终的决定。
她张开眼,双瞳变色,一只紫金贵气大俗大艳,另一只青蓝淡雅与世无争。
神露出温柔的笑容。
只有神才能保护玄兮。
“玄兮,你怕死吗?”
“我当然不怕!”
“燃妖髓,凤凰火熄,魂飞魄散。”
“……”
“相信我。”
伊祁月没有武器,可她的意思明明白白地传递给了玄兮,后者凄楚温柔地看着昏迷的郁寂华,泪水烫了彦青掐她脖子的手。
风云骤变,伊祁月出现在彦青的面前,簪子抵着他的手,虽不能与之相敌,却能暂时防止对方直接杀了玄兮。你来我往,伊祁月伤痕累累,但她笑着。
凤凰火熄,只剩下一捧热血,上面有小小的火苗。
她张开手,粘稠的血流洒在地上,她看见彦青脸色苍白地退去,然后世界都变了样子。
红色的锁链一寸一寸变成绿色,最后尽数消失。
凤凰血溶进神的身体里,里面封着玄兮和她孩子的的魂魄。
只有神才能保护玄兮。
伊祁月下跪,磕头道:“弟子伊祁月,恭送师父。”
神的身体一点一点变淡,他招手,伊祁月的簪子飞到他的手中,与他一同消散。
与此同时,褚心空眼前出现了日月同现、海浪高叠、异兽横空的景象,他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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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域主人带走了褚心空,其它人全被十八楼消灭。郁寂华整个人如同失了魂一样,回去后整日里借酒浇愁。
说“等这一仗打完,我们给你和潇湘办个像样的婚礼。”的人也不见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十八楼的管理权又回到了风良手中,他没有再把十八楼改回九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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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年后。
十八楼的高层会议一向是不请子辰的,但今天他却一早来了,只见得屋里有风良在闭目养神。潇湘与唐晚一前一后进入,子辰见了潇湘,眼睛开始放光:“哟,美人儿许久也不到鬼域去看看我,我是很思念你的。”
潇湘一脚踩在他的脚背上,道:“登徒子,离我远些。”
子辰面不改色,后进来的唐晚摇着头拍他的肩膀,与潇湘坐到一起。
“你的话当真不可信,才几日未见,你就见谁都是美人了。”
子辰一回头,惊道:“美人!”
伊祁月说:“去,你的美人在那边。”
子辰巴结着她:“不不不,她不如你。你倒是说说,这些年你去了哪里,怎么才回来?”
伊祁月说:“我哪也没去,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十八楼。”
子辰惊道:“那我怎么再没见过你?”
伊祁月反问他:“你在这待了这么久,可曾见过神吗?”
子辰惊得说不出话。
眼前人是伊祁月不假,可是他的手从她的手臂穿过,仿佛那里空而无物。她的眼眸呈现深邃的黑色,盯一眼就会眩晕。
“你——”
“师父转生去了,我已替了他的位置。”
这句话仍是轻的,如同说“他回家去了”一样轻,可钻进潇湘的耳里却是刺耳的,伊祁月已是神了……那么她的徒弟、潇湘的丈夫唐晚……又要如何呢?
似是没有理会到心头纷纷的、来自潇湘的杂念,伊祁月飘到一边,背对着众人:“为什么我成神了、为什么你们能看见我。这两个问题我不会给你们答案的。不要问、不要想、不要讨论,我还是月主——我还是伊祁月。”
子辰举双手:“不问,绝不问。”
伊祁月又说:“我有个问题要问你们:想不想杀彦青?”
子辰说:“美人想,我就想。”
潇湘瞪了子辰一眼,义愤填膺说:“要为玄姨报仇!”
唐晚没说话,但他眸中闪烁的精光说明了一切。
“良叔呢?”
风良平和地说:“神的旨意就是我的职责。”
伊祁月说:“我无法感知他的具体方位,但有一法子可将他引出来。”
子辰不解:“你已是神了,还捉不到他?”
伊祁月深深一眼扫过去,许久才说:“也许神做不到的事情……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多。”
子辰问:“那我们要怎么做?”
伊祁月说:“彦青最大的愿望就是与神一战。”
风良说:“恕属下直言,月主您现在不是实体,以彦青的狡猾程度,他不会因此出手。”
伊祁月说:“他自然不知道神不在你们的世界,我能在此出现也不过是虚景。”
风良凝眉:“所以……”
伊祁月道:“所以,只要有一个人被十八楼尊为神,传扬出去,再与我联合做一些超乎自然的事情,他才会信。”
唐晚道:“神不是不能管这世界的事么?”
伊祁月反问:“你以为元气哪来的?规则这东西玄而又玄,怎是一两句话说得明的?我情愿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与我——已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你所在的那个世界,一定很孤独,就像鬼域一样。”
子辰说话的时候,伊祁月看着他。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如小火煮出的米粥,稠而温软。他是想要伊祁月的心能安定吗?
伊祁月的眼睑遮下来。
可是成了神,就连从前的一点对不起无辜枉死之人的愧疚之心,都不复存在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