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打完工后伊璃买了很多水果准备去监狱探望程昱,易锡以夜晚女孩子一个人出门不安全为理由非要跟着她一起。到那里的时候已经天黑,由于以前安禹哲打过招呼,见面非常顺利。程昱被带到探望室时,他们隔着玻璃对对方微笑,可伊璃分明看见他浑身无法遮掩的伤口。她一想到小诺如果看到自己深爱的男人变成这副模样该有多心碎便不假思索地责问道“怎么回事,你又打架了?你这样要猴年马月才能出来?”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重了,她又道歉“对不起。”
就在他们见面之前,程昱在监舍用信纸画着艾小诺的涂鸦。整张纸画满了她的脸,微笑的样子,生气的样子,流泪的样子和扮鬼脸的样子。握着信纸的手开始颤抖,不小心掉落到地面,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一脚踩在上面,信纸上艾小诺的脸立马被踩的脏兮兮的。男人看着发怒的程昱和其他同伴一起嘲笑到“看不出来咱们这里来了个画家啊!哈哈哈!”
程昱血红的眼睛瞪着男人肮脏的脚下依旧踩着的信纸,突然发疯似地冲过去揪住他的衣领,一拳挥了过去。接着被打的男人吆喝着七八个同伴疯狂地殴打程昱,他被推倒在地,无数双脚往他的身上踩踏。刚开始他还在反抗,渐渐的不再挣扎,身体像被撕裂一般疼痛。
在监狱的日子,除了劳动和教育,剩下的时间程昱就一个人安静地画着艾小诺的涂鸦,信纸上她的脸似乎要指引着他朝着某个方向前进,可当他迈开双腿时,四面密封的铜墙铁壁又把他从幻境中拉醒。这暗无天日的日子,暗无天日的思念,他的内心开始兹生绝望。
“小诺一定希望你能振作起来的。”
程昱双目茫茫,踌躇了下“这次陪你过来的男生怎么和上次那个不一样?”
伊璃脸色一沉,没有理他。
程昱识相的马上转移话题“给我说说小诺的过去吧!”
伊璃沉思了会,这才开口“初一开学第一天我们两个同时迟到,也同时很荣幸的被一起罚站,然后就成了朋友。”
“这丫头就喜欢睡懒觉。”
“是啊,初中那会她迟到就是家常便饭的事情,每次迟到,校门口值日生检查要登记名字,她总是报另一个女生的名字,那个女生是她讨厌的人,经常因为她被冤枉进办公室。”
“这个小坏蛋。”程昱抿嘴忍笑。
“哪有!”伊璃替艾小诺反驳“小诺很喜欢为别人打抱不平的!以前初三的学生仗着自己年纪大一点经常欺负低年级的学生,小诺见一次就和他们吵一次,她甚至还把那些经常受欺负的学生聚集起来起义。”
“她一向很勇敢。”
伊璃继续说“我们初中的数学老师特别严厉,私底下学生给她取外号叫她灭绝,偏偏小诺最讨厌上数学课,再加上老师讲课又乏味,所以经常偷偷睡觉。有一次灭绝在讲平方根,她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并且还说了梦话,你猜猜她说了什么?”
程昱摇摇头。
她说“灭绝,我饿了,平方根能不能吃啊?”
........
程昱挑挑眉,脸上是收不住的笑意。
“还有一次我们考语文,有道题目是评论老子这个人。小诺的答案竟然是,我的老子叫艾千国,长相一般,不过人如其名,爱钱也爱国。”
程昱立刻爆笑。
伊璃滔滔不绝地讲着艾小诺的各种趣事,那些美好的画面像花瓣飘来,一次又一次的,如此令人怀念。这个淘气又可爱的女生,总是能给身边的人带来快乐。
“伊璃,我想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有早点认识她。”说这话时,程昱的眼里一片忧伤的浓雾。他原本有双漂亮的黑眼睛,此时变得更黑了,却没有一点光泽“如果很早之前就遇见她,过去的那些年我也不会这样堕落,现在一定不会是这样的结局吧?”
他曾途经她的盛放,只是后来,他拐弯到了别处,而她也已行踪不明,彼此只剩下被阳光扯得很长很长的背影。
伊璃嗫嚅片刻,到底忍着没有回答。
抬头遥望一朵朵破碎的浮云,流连于这座城市与另一座城市的天空里,像流浪歌手优雅而落寞的经过。相守的未必相爱,久别的未必无情,时间和感情,是一个庞大的命题。
晚饭,易锡从厨房端出来他刚做好的玉米炖排骨时,伊璃正坐在沙发上打电话,看她笑脸盈盈的模样,不用猜就知道电话那头是谁了。
“我能跟你聊聊程昱吗?”本来她们聊得挺开心的,伊璃想趁机提一下程昱的事。
“不要!”没想到电话那头刚刚还有说有笑的艾小诺马上变了语气。
伊璃很是无奈,她自己都不知道告诉小诺程昱的事情到底是好还是坏,既然她依旧如此抵制,那也就只能顺其自然。
“发什么呆了?”易锡推了推刚挂完电话满腹心事的伊璃。
“你说,我该不该告诉小诺,程昱是因为不想连累她才和她分手这件事情?”
易锡豪不犹豫地回答说“如果艾小诺知道他现在在监狱,只怕给她造成二次伤害,到时候你们又得整天哭哭啼啼的。”他的声音懒洋洋的,有种嫌弃的意味,这让伊璃十分不高兴,她反问“你就没有哭过吗?”
“没有。”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切,冷血动物。”
“伊璃...”
“恩?”
“以前我没想过上大学,现在突然觉得应该还挺有意思的,我们报同一个大学怎么样?”
“为什么?”
易锡凑近伊璃,翘起一边嘴角看着她笑,浓密的长睫下是琉璃一般的漂亮眼睛,这双素日冷静的眼已完全被融化,像一滩春水,漾着丝丝的暖。
“我得用我的火眼金睛亲自监督你找到男朋友为止,不然你这么傻被人骗了怎么办?”
“多谢你的好意。”伊璃咬牙切齿地瞪他“你还是先考虑考虑自己吧!”
饭后习惯葛优瘫的伊璃躺在了沙发上,无意瞥到阳台上正吹着冷风透气时易锡的背影,颀长挺拔,却因暮色苍茫的缘故,有种被吞噬的落寞。她抬头45度想仰望天空尽头的北极星,可看见的却是帷幕一样的黑夜,还有远处偶尔绽放开的烟火,它们在空中绽放而后坠落,演绎绚丽的瞬间。
不知道为何,在那光和暗的交错间她有些失神。
很多时候,伊璃在恍然间会觉得易锡就像自己失散多年的亲人,让她觉得亲切和熟悉。在易锡日积月累的坚持下,伊璃的胃正逐渐的健康了起来,她甚至不记得已经有多久没有因为胃痛从半夜中惊醒了。和安禹哲分开后,伊璃多出了用不完的大把时间,为了填补内心的空虚,除了练琴,她更多的时间把自己埋在铺天盖地的线性代数和函数中去。虽然伊璃明知道高考对自己而言只是一个形式,不管她考到哪所学校,她都是绝对不会去上大学的,但她仍需要用这不停止地学习去麻痹自己。伊璃依旧多梦,只是健康的饮食和枯燥乏味的学习让她很少再失眠,她的梦境很真实也很规律,每一段时间都会反反复复做着相同的梦,而这每隔一段时间不同的梦都在冥冥中有着必然的联系,仿佛是她的第二个世界。
不记得这是第几个夜晚梦到安禹哲了。梦里他们一起手拉手走过很多地方,路过一个开满了三色堇和紫罗兰,很美的地方。伊璃突然停下脚步,她的侧脸很美一下子就撞击他的心脏,然后安禹哲很自然地低头吻她,她腼腆地微笑。惊醒后伊璃才知道那只是梦,活在现实的他们早已放开了彼此的手,她残留的笑容凝固在了嘴角边。无处安放的记忆,在浮华深处,被盛世喧嚣湮没了清浅的足迹,重重叠叠的梦,夜夜在枕边潮湿缱绻。
这个世界最残忍的爱,不是得不到而是已失去。得不到,心底始终会怀着那份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美好,而已失去却会成为心口一个无法弥补的大洞,只要风一吹就会空荡荡的疼痛起来,这样的疼痛叫做伤口,伤口会在以后每个不管是希望还是失望亦或是绝望的夜里隐隐作痛。
时间是个伟大的魔术师。曾经明邵瞳告诉易锡,牛奶和橘子不能一起吃,被辣到要喝牛奶解辣,早起后如果没吃早饭一定要喝杯水冲淡胃酸。后来易锡在早上来接伊璃时会习惯性先给她倒一杯水,晚饭她被辣到了赶紧递去一杯牛奶,她喝牛奶时抢走她另一只手的橘子。她问他你怎么知道那么多,他说不知道,不记得是谁告诉我的。
曾经他生性冷淡,直到遇见了她。
没有什么是不会改变的,就像过去天真淘气的艾小诺,就像善良单纯的伊璃,她们曾经是那样的快乐,像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可是在挨着现实一个又一个耳光后,她们开始变的脆弱和害怕受伤,只能用冷漠的外壳包裹住自己不轻易让人靠近。她们变的独立成熟,而这些都是成长的代价。生活就像一个张着大嘴的黑洞,人们丢进去委屈、愤怒、悲伤和眼泪,然后这还不够,直到大家把自己也丢了进去万劫不复。
还有安禹哲,他仿佛注定就是为舞台而生的人。他在舞台上,被一束又一束镁光追踪,面容英俊精致,他手下的音符错落如同流水,是所有人无法追及的美好。只是从他和伊璃分手的那一刻起,他竟然就已经放弃了钢琴。
学校三十周年校庆会,第一个节目就直接锁定安禹哲的钢琴独奏,却被他一口回绝。无奈之下,班主任、教育处主任和校长都轮番出马劝说,他都是倔强地回答“对不起,我不参加。”所有人一头雾水,好像从来都不会拒绝别人的他,这一次竟然是如此的固执。
安禹哲说“从此以后,我不会再碰钢琴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颗炸弹,一传十十传百,轰动了整个青木城,没有谁不惋惜,这样一个天才少年为什么突然选择放弃。可是伊璃知道,他是热爱音乐的,如同热爱生命一般。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放弃陪伴他十几年的钢琴,放弃他们之间最珍贵的回忆。
伊璃永远都不会知道,是她的出现才让安禹哲的音乐有了新的生命,她离开了,他手指下那自由的钢琴也就此失去了灵魂。
如果没有如果,时间是否会为我们停留?曾经看过的夕阳,听过的潮落,都被时间掩埋,幻成泡沫。时间的沙漏沉淀着无法逃离的过往,记忆的双手总是拾起那些明媚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