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校庆,高三的学生也破天荒的跟着沾了光可以参加他们高中时代最后一次的旅游,所有人都欢呼雀跃,长时间紧张的心情与疲惫的身体终于可以得到释放。旅途中的巴士上没有一个人睡觉,大家都保持着高度的兴奋与期待,毕竟这也是他们最后一次的集体活动了,高考过后,便是各分东西,有的人散了,就永不再见。
活动的地点在青木城最北边的一座山上,到达的时候是正午,班长许微微给每个人都发了一张地图,这张地图详细地画着他们从出发到目的地集合的各条路线,每一条路线都会有事先安排好的“宝藏”,大家可以各自选择不同的路线游玩,途中还可凭运气和眼力寻找“宝藏”,还有充足的时间可以给他们在山上自由活动,只要在下午六点前跟着地图指示的路线到山下集合即可。
露出云层的群山似岛屿般一簇簇一抹抹地悬浮着,几座山头,形状奇特,巨岩壁立,势欲倾倒,苍树翠竹点缀其间,层层烟岚飘飘忽忽。大家拿着地图兴高采烈地出发了,当遇到岔路口时,有的往左有的往右。这座山蜂峦起伏、蜿蜒连篇的群山,争雄似的一座比一座高,越走到后面,人就越少,幽幽的深谷显的骇人的清静和阴冷。伊璃清楚地看到,安禹哲正拉着米岑的手扶她爬上一个坡,峭壁上的路果然陡极了,几乎是九十度垂直的石梯,只有一尺多宽,旁边就是悬崖,虽然不很深,但也够怕人的。看到前方还有更多的障碍物,安禹哲的手干脆一直牵着米岑的手,低头附在她耳旁说话,神情温柔。伊璃从远处看着他们,从安禹哲的口型能够推断出他在说什么,累不累,小心一点,别摔跤了,要不要休息下......他一向都是最会体贴人的。
伊璃的眼里顿时泛起一层雾气,酸涩异常,她看了看地图立马朝着另一条岔路走去。没有走几步就听见了后面越来越重的脚步声,她回头看见正迎面走来的易锡。
“我地图掉了,只能跟着你了。”还没等伊璃开口,易锡就抢过她手里的图纸漫不经心地瞄了眼“走吧,看看前面有什么宝藏。”
她嗤笑”无非就是些文具啊书啊,不然你以为还有金银珠宝啊?”
山路蜿蜒,不宽的路径,两边青草,野花,树木,高高低低,错落有致。他们按照地图的指示,走了接近三小时,愣是没找到一个“宝藏”,连一只笔都没看到。山间的黄昏,来得那样迅速,那样了无声息,恍惚行走间,漫山雨雾紧随身后,一路追笼上来,不知不觉,松也肃穆,石也黯淡,影也婆娑。置身山顶开阔处,不辨星光,雨雾氤氲,挟裹了远山近岭,风轻轻拂过松林,如隐隐的涛声。脚下秋虫呢喃,不知名的鸟儿,偶尔在林间高声说着什么,潮湿的夜幕,就像墨汁一样浓。
一路上,他们再也没有见到一个人。按照图纸的指示已经到了目的地,却发现并不是出发时班主任口中要集合的山下,可是图纸上已经没有显示接下去该走的路线了。墨黛色的浓云缠绕山间,他们被困在这座大山之中,面面相觑,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们赶紧顺着山下的方向走,可天已经完全沉了下去,夜幕四合,周围的群山,像骆驼,像闸门,像卧佛,像长蛇,看不到一点光。这山路奇陡,根本看不清前方的障碍物,一个不小心就会摔下去,他们只能停在原地,不敢再继续往下走。
陡崖像乌云压顶似的,阴森森、寒凛凛的,似乎是大雨欲来之势。他们找到一块空地,倚着一颗苍天大树避风,时间一点点过去,夜间的深山无比的寒冷,加上又饿又渴,伊璃开始有些支撑不住。伴随着沙沙作响的风声,她开始不停地咳嗽,苍白的脸庞涨的通红。
易锡连忙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伊璃穿上,将拉链拉到最上面,捏了捏衣角,尽量不留出一点缝隙。可这好像并没有什么用,她依旧咳嗽,身体抖得厉害。
“伊璃。”易锡挪了挪身体,靠近了她些。
“嗯。”伊璃闷声回答又接着咳嗽。易锡伸出修长的手臂环住她娇小的身躯,双手一紧,将她整个人拉进他的怀里。
“你干嘛?”伊璃愣住,正要从易锡的怀里挣扎出来,却被他的双手箍得更紧了。
“别动。”易锡低下头,细细凝视伊璃的侧脸,唇微抿,下颏尖削,看上去脆弱却美好。他的心漏跳了一拍,搂着她的身体温度一点点热了起来。
或许是夜色太朦胧、或许是气氛太深情,这沙沙作响的风声树叶声扰乱着易锡的心神,他突然情不自禁吻住伊璃的唇。她的唇薄且凉,就好似一剂苦药,还在咳嗽的她登时石化,望着近在咫尺他俊美的容颜,如同中了魔咒一样,久久没有回过神来。易锡的吻带着绵密的眷顾和细细碎碎的温柔,如同潺潺的溪水一样延绵而悠长,见她没有反抗,他便更深入地探索...
伊璃终于回过神来,愤怒地推开他,眉头皱的紧紧的,涨红了脸低吼道“你疯了吧,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可是,他很清醒。不论公转还是自转,涨潮还是退潮,不论是暖流改变气温带来鱼群,或者海水淹没岛屿失去踪迹,不论是他的世界车水马龙、繁华盛世,还是它们那瞬间消失化为须臾,他都会坚定地走向她,不迷惑、不慌张、不犹豫。
“我知道,我是认真的,伊璃,我喜欢你!”易锡说的又快又急,微微喘息,似乎害怕她拒绝,他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我们是好朋友,你对我的喜欢也只是朋友的喜欢。”
“去他妈的朋友!”易锡漂亮清秀的脸庞上五官因为愤怒拧成了一团,手一用力,重新把她拉入怀里,不由分说地朝着那片朝思暮想的柔软再次深吻下去。蓄谋已久的大雨突然倾盆而下,瞬间打湿了树下正拥吻的他们。伊璃并不反抗,只是一动不动,脸上的不知是冷漠还是惊愕的表情。易锡不由得从心底升腾起一股怒火!他加重了力道,轻噬、撕咬着她的唇!雨还在下着,雨点豆大,丝毫没有要减少的迹象。
这个吻持续了很长时间,易锡突然停下动作,一声不响地盯着前方的某个地方,神色复杂。伊璃诧异,顺着他的目光一起看了过去。
安禹哲就站在不远处,颀长挺拔的身躯任凭大雨肆无忌惮地侵蚀着他的全身一动也不动,如同一樽雕像。在看到伊璃望向自己的目光后,他迅速低下头去掩饰住眼中狼狈的泪水转身离开。
“安禹哲,你等等。”伊璃挣扎着踉跄起身,几个小时的跋涉、滴水未进和淋雨让她无比的虚弱。
“安禹哲——”伊璃的声音干涸嘶哑,被淹没在暴雨声中,微弱不清。
“你不要走...”她双腿无力重新跌落在地面,声音带着哭腔。直到看见安禹哲全身湿透,头也不回的消失在她的视线里,他的背影沉重而绝望,瞬间击溃她的心。各种情绪如浪涛一样汹汹涌上心头,伊璃感觉痛苦深入肺腑,把潮湿的脸埋在双膝上,眼泪势如破竹地流淌出来。
易锡把坐在地上的伊璃腾空抱起,重新回到树下避雨,他脱下自己身上最后一件T恤举在她的头顶上,还好雨渐渐的小了,这件薄薄的衣服还勉强能抵挡从树叶缝隙洋洋洒洒落下来的雨珠。
“你这样会感冒的,快把衣服穿上。”伊璃伸手准备拨开易锡举着的双手,却被他灵巧地躲开。
“别动!”他呵斥,有些疲惫。
“易锡,你不要这样,我们...”
易锡将食指抵在唇边,轻轻嘘了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这种眼神伊璃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那么炙热,那么专注,琉璃一般漂亮的眸子氤氲着浓浓的深情。
“伊璃,”易锡的声音低沉,带着性感的喑哑“你和他还有可能吗?”
伊璃知道易锡口中的他说的是谁,一提起那个人,她的心上像被什么蜇了一口,尖锐的刺痛,如受酷刑。她流露出来的茫然失措让易锡的心口也跟着一阵刺痛。
“可不可以给我个机会,让我照顾你。”
伊璃垂下头,声音微弱“易锡,对不起,我爱他。”
有一天他无意看到圆周率,他立刻就想起伊璃。π后面有很多很多数字,可以无限接近那个值,但永远也不能抵达。对于易锡来说,伊璃就是π。虽然早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可亲耳听见从她嘴里说出口,心痛并没有因为事先预习过而减少半分,反而更疼,像被刀深深剜过一样。
“我会努力的学好钢琴,考上名牌大学,变得和他一样耀眼,你总会像当初爱上他那样爱上我的,对不对?”易锡仍不死心,满是期待地等待她的回答。
伊璃震惊,她从来都不知道易锡原来已经对自己用情如此深,再回想起来这段时间,他对自己的热心和照顾,所有事情串联在一起,她才终于明白。
“对不起,易锡。”伊璃的声音轻颤,尽是自责和不安“你很好,只是你是你,他是他,我爱的是他,是那个叫安禹哲的人,和他会不会弹琴,耀不耀眼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你们很幸福,我会一直以朋友的身份陪在你身边,可是看到你现在很痛苦,我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对你的感情了,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让我陪着你一起忘记他,就算你不爱我没有关系,我可以等。”
伊璃抬眸望他,婆娑的树影中,易锡清秀精致的面容有参差的美感,那一双一贯冷静清凉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乞求和渴望的神情。
伊璃把目光移到他左耳的宝蓝色耳钉,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趴在桌子上睡觉,耳边镶嵌着的一颗耳钉,在窗外阳光的照射下,格外的耀眼,那时候她一眼就觉得他是个问题学生。果然,后来证实了她的看法,他基本不听课,除了睡觉就是画画,也不爱说话,整个人冷漠的让人望而生畏。再后来,他们在打工的地方偶遇,有了一些细微的交集,慢慢的,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的不再难以靠近,他们开始像朋友一样聊天,打闹,直到她和安禹哲分手后,他毫不避讳的关心和照顾,让彼此的距离又更近了一步。伊璃不是没有怀疑过易锡对自己的感情,可在他一次次漫不经心地解释后才打消自己的疑虑。原来,他只是以友情的名义来圆爱情的谎。
如果她可以早点看清他的心,就可以早一点把他的念头扼杀在摇篮里,那么事情也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
伊璃无比的愧疚“这对你不公平,放弃我吧!瞳那么爱你,你应该给她一次机会。”
海洋扑不灭烈日,雷雨打不动礁石,而她也不会爱上他。可这世界有六十亿人口,只有她一个人就能抵得住千军万马四海潮生。他一直在等一个人,在他的那一片杳无人迹、寸草不生的荒原上,无论繁华化为虚无,恬淡化为模糊,城市化为废墟,生命化为狼藉。
他都要等到她,就是她,只是她。
大概半小时左右,安禹哲通知的救援部队赶到后,将他们两从山上护送到了山下集合的地方。伊璃一瞬不瞬地望着许微微,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无奈的把手中已经湿透的图纸揉成一团扔在了地上。许微微有些诧异,随后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她是换了给伊璃的图纸,可那又怎么样?没有人会怀疑自己。只是可惜了,如果不是安禹哲及时发现,怎样都不听劝阻非要一个人冒着危险返回黑漆漆的山上去找他们,不然他们至少被困到明天天亮,那伊璃也不只是像现在这样淋了雨感冒这么简单了。
真是便宜她了,许微微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