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林苑的风景很美,一年四季各有其风韵,此花开尽彼花盛,倒是像极了这偌大的后宫。
元苏坐在亭中,远远地望着一株双色东洋锦海棠,一时感慨颇深。
“德双,你说本宫当年是不是做错了。”
元苏身负家族使命,不得不跳入这皇室旋涡,个中痛楚这些年也尝了个透彻,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乐岚曦重蹈自己的覆辙。
“娘娘,这是二公主的命,而且您也知道就算她和公子在一起了,最终也难得幸福。”德双微微躬身,将元苏身上的披风紧了紧。
“可是,当年那俩孩子是那么般配,如果不是我——”元苏嫣红的唇轻颤着,却终是没能讲话说出口。
“娘娘,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现在公子也要娶妻了,德双瞧那准王妃性子样貌都是极好的。”德双算是元苏的陪嫁丫鬟,因此也习惯了唤元商为公子。
“可惜,终归是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做我元氏族长的妻子还是差了些。”
眼前的海棠灿灿,让元苏不觉想起了孟衡那双如水的眼睛,太过温柔,太过透彻了。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怎可能在这风云诡谲的朝野生存呢?
德双默然了,心中不觉怜惜起那个温尔有礼的女子。
“德双,送萱苓去文睿王府,把备的礼也带去吧。”元苏说回视线,缓缓起身朝延秀宫走去。
“是。”德双躬身应了声,再抬头只瞧见元苏的身影落在层层花树间,纤细却始终挺直的腰背看得她鼻尖一酸。
如果当年那个少女能任性些、勇敢些,是不是不会像现在这样踽踽独行呢?
可是,德双知道从来就没有如果。一切从她出生,从她冠以元姓就注定了。
广水两岸的海棠虽然品种不及双色东洋锦那般名贵,但是一株株都盛开到极致,不知是因为汲取了流淌千年的广水带来的养分,还是因为吸收了永宁城无数的烟火之气。总之,再也没有哪里的海棠有这般的生气,仿佛有着和九重天上的瑶池花海一争高低的气势。
这些平凡却又与众不同的海棠让都城永宁更加名噪四方,而永宁城那些古老流传的故事也为这片海棠增添了几分传奇的色彩。每年广水十里海棠盛开的时节,永宁城的大小茶馆和酒楼总是人声鼎沸,处处传扬着或真实或杜撰的爱恨情仇,而这些情节总是或多或少和十里海棠有关。
要说哪里适合约妹子安静地赏花,那么只有广水西岸的临仙楼了。这临仙楼建在地势较高的望水坡东面,正对十里海棠,没有半分遮挡。而临仙楼最高层的忘尘阁则可以将十里海棠的全景尽收眼底。
建德二十二年三月初四,阳光和煦,清风徐徐,蜿蜒的广水水面铺满闪烁的金光,两岸的海棠花如云霞明媚多娇。
元商与孟衡并肩立于忘尘阁的窗前,安静地赏着这无双美景。
远方有湛蓝无云的天空,天空下有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城市街道,有奔流不息的河流,有年年盛放的人间芬菲。
人生最美好的莫不如此,天地宁和,美景在前,爱人在畔。
元商微微偏头,就看到了孟衡嫣然的笑颜。一时间竟是有些痴了。
世间再美,最美不过她唇边绽开的梨涡。恍然间这样的想法就出现在他脑中。他吓了一跳,惊觉自己竟是把她看得这般重了。
如果有一天他身边的黑暗吞噬了这样纯净的笑容,元商该如何面对?他脑中思绪万千,竟是不曾有过的混乱。
“以前我的梦想就是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环游世界。”
身边的人突然说道,为元商纷繁的思绪按了暂停键。他伸手环住孟衡的肩,女子发间的馨香丝丝缕缕钻进他的鼻尖,带着梅香的冷冽和茶花的清雅,莫名有种安定人心的能力。
“等我把该做的事做完了,我们一起去。”元商将手臂收紧了些,却不知道自己在不经意间又许下了一个诺言。
孟衡点点头轻声应道。两人似是极有默契地又相对无话,或许是因为两人心中对这样一个诺言都存着些许不坚定。
“第一个目的地,你想去哪里?”
元商问道。他想同她多说些话,昨日从宫中回来以后,她的话就极少。他想多半还是因为乐岚曦,可是他不知该如何解释,不知该向她从何诉说他与乐岚曦间的羁绊。好在这十里海棠似乎让她的心情好了许多,也给了他缓和两人关系的机会。
“我想去天涯海角。一望无际的大海最是让人心胸开阔。在大海面前什么烦恼都可以抛诸脑后了。”孟衡说的时候,唇边的梨涡又深了几度。
元商不知天涯海角在哪里,只当是个可以看海的地方,道:“这地方我从未听过,名字倒是十分诗意。”
“你呢?你想去哪里?”
“我想去漠北。都说沙漠里的落日格外大,想来定是十分壮观。以前随军的时候去过西北边,那里放眼望去竟是戈壁,却没有机会去真正的沙漠里看看。”元商望向天边,记忆中灼热的风沙似乎又迎面扑来了。
孟衡听罢却没有说话,反而脱开了元商的怀抱,然后一个人径直走到了桌边,抬手倒了两杯茶放在桌面。
“记得我们第一次遇见的那天晚上,你问我是哪里的人,问我叫什么名字。”孟衡低头喝了口茶,没有看在她身旁坐下的元商,继续说道:“我想你到现在也不相信我当时说的话吧。”
孟衡始终垂着眼望着茶杯中深绿色的茶叶。虽然她尽量定下心神,想要让声音显得平稳,可是元商还是从中听出了几分哀愁,也从中看到了她心中的波澜。
方才暂时安定下来的心一瞬间又沉了下去。原来,一切她都放在了心上,不管是他觉得她会在乎的,或是他觉得她不会在乎的。
“信任,总是最困难的事。”孟衡顿了片刻,忽然抬起头望向元商说:“但是我愿意相信你,我也希望你能相信我。因为我真的想在你身边。”
她的眼中隐约泛着泪光,双颊那醉人的梨涡也消失不见了。
元商与孟衡不是没有过争吵,不是没有闹过别扭。可是,更多的还是嬉笑吵闹,更多的还是温存缠绵。可是这些不过是一晌贪欢罢了,一桩桩藏在两人心里的秘密就是深埋其中的刺,总是会有隐隐作痛的时候。
元商深深地望进她的眼,似有无数话语挤在嗓间,想要说却什么也说不出。最后他只是无奈地笑着抬手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发顶。
“我以前和你说过我小时候的事吗?”孟衡吸了吸鼻子,微扬首望着他说:“好像没有,以后我和你说好吗?”
元商探身,长臂一揽将她抱在怀中,道:“好。我也会将以前的事慢慢告诉你。不过我小时候可做过不少糗事,到时候你可不许笑话我。”
“嗯,我一定不笑你。”孟衡的额头抵在他的颈间,说的一字一句似浅唱低吟,就在他的耳畔。
不知为何,元商突然就想起了昨日阿芙的来信。信上说乐岚曦后日抵达永宁,说乐岚曦带着西戎国太子解了扶沙城之危,还说此番她是来寻求帮助的。
一别多年,谁能想到再见,他会身披大红喜服娶另一个女子为妻,而她身边是与另一个男子生的幼子。
当初,两人都算天真,都以为说过的约定总是会实现。可终究都成了回忆。
元商想着,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了。
无论如何,他不会让自己和怀中的女子再重蹈覆辙。这一次,说过的话,做的约定,他都一定要为她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