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衡与元商的婚礼似乎并不得天时，扶沙城的雪灾、安王的蠢蠢欲动以及乐岚曦的突然来信。孟衡理不清其中的脉络，却还是被一种无处不在的压抑气氛包围着。
即使是在元商方从揽月苑将她带了出来，她获得的也不过一瞬的轻松。她不得不承认，元苏、昭瑾和安王的话已经渗入了她的心，寸寸入骨。
“没事了，以后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见这些人了。”元商牵着她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元商的气息离孟衡那么近，他手中的温度、手中的柔软那么真切，却仍无法抚平她心中的不安。
或许越在意一个人，会越自卑，越害怕失去吧。
孟衡微微偏过头，深深地望进那双满是柔情的眼。不期然地，孟衡就想起了初见时那双如深潭般冰冷的眼，那是一双不带半分感情，甚至隐含杀意的眼。谁又能想到，那样的一双眼也会有这般盈满人间温情的样子。
“你也这样看过她吗？”
孟衡的话不觉说出了口，五分凄然，五分哀怨。
饶是元商已经从霓那儿得知了元苏和昭瑾同她说的话，突然听到她这般问道，不免有一瞬的愣神。而后眉也不觉皱了起来，眼中也闪过一丝烦躁之色。
“算了，”孟衡捕捉到他神情的变化，方才心中涌上的那股气一下子就泄了下去。
因为失望还是害怕，孟衡自己也分不清。她不动声色地拉开自己与元商的距离，却终是不忍挣开被他握住的手。
“阿衡，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以后你是我的妻，以后我也只会有你一人。”元商更加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
孟衡微垂着脑袋，没有看他。繁复的衣领下露出白皙的颈项，看起来纤细而脆弱，无端让他想起了洁白月光下的纤草。
心中猝不及防地闪过一丝心疼。
将她扯进这场看不到终点的战役是不是真的错了？元商第一次有了这样的疑问。
可是，这样突然渗在心间的情绪不过转瞬就归于平静，仿若从未出现过。这么多年，曾经割在他心上的每一刀早已结成痂，成了包裹那颗柔软心脏的铠甲。
元商坐得离孟衡近了些，伸手就将她重新搂在了怀中。
“今天我从雁回桥过，见那广水的十里海棠开得盛极了。明日我们一起去看可好？”
怀中的人安安静静地窝在他的胸前，她的气息和温度重归于他的鼻尖和手心，仿佛也穿过那层层铠甲直达了他的心。
“好。”孟衡闷闷地答了一句，并未见有半分喜悦。
若是在今日之前的任何时候，元商说出要同她一起赏十里海棠这样的话，她定会极高兴的。可是，在知道了乐岚曦与他的往事之后，这温情的话却仿佛成了笑话。
“我想把花间苑的芙蓉和兰花换成海棠。”孟衡窝在元商的怀里，定定地看着他衣衫上展翅欲飞的仙鹤，似乎想要看清那内里跳动的心脏。
环抱着她的人身子明显一怔，连轻抚在她发间的手也停止了动作。
“好。”元商声音有些发涩，可他终归是答应了她的要求。
“我想换新衣裳，有芙蓉和兰花的都不要了。”孟衡说着，鼻尖不觉一阵酸涩。
这算什么？孟衡从来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可是现下自己说出的这些话不是无理取闹又是什么。连她自己都看不起这样的自己。就算把所有和乐岚曦有关的东西都抛开又如何，她从来没有信心能将乐岚曦从他心上抹去。
“好，都听你的。”元商复又抚上她的发顶，动作轻柔，仿若手下的人儿才是世间最娇弱的花朵。
不过简单的一句话，眼泪就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是啊，他是她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依靠。如果连他说过的话都成了谎言，如果所谓的爱成了不得已的将就，那她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呢？
也不知她的眼泪流了多少，元商只觉胸前一片**，再低头时才见怀中的人儿已经睡着了。
雪白的腮边还留着浅浅泪痕，元商微叹了口气，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了声：“对不起。”
“公子，”夜的声音在车帘外响起，“到了。”
元商应了声，然后抱着孟衡出了马车。
夜跟在他的身侧，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是不是阿芙来信了？”元商看了眼怀中的人，压低了声音问道。
“是。”夜说罢就将准备伸手接过元商怀中的人。
元商却始终没有动作，他沉着脸看了眼夜。夜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潜意识里还将孟衡看作来历不明的普通女子，却忘了三天后她就是文睿王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了。
“是夜考虑不周。”夜说着忙屈膝行礼道。
“去星霜阁等我，”元商进了府门就见庚叔已在门边候着，复又对夜说：“把霓也带去。”
“是，”夜应道，然后转身领着一直跟在身后的霓往星霜阁方向走去。
庚叔这才上前，视线落在元商怀中的孟衡身上，问道：“公子，孟姑娘这是？”
“无事，不过是乏了，在马车上睡着了。”元商没有停下脚步，不急不缓地朝花间苑方向行去。
庚叔这才舒了口气，跟在元商身侧道：“那老奴先命人将晚膳送到星霜阁，等姑娘醒了再给花间苑备一份。”
“好，麻烦庚叔了。”元商言语淡淡，庚叔却还是从中听出了一丝疲倦。
“老奴分内之事，公子客气了。”庚叔说着便不再跟上前，躬着身子站在原地，准备目送元商离去。
元商才走出半丈，却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微微侧身看向庚叔。
廊下的紫檀六角灯笼发出柔和的光，逆着光，庚叔这能瞧见一道黑暗的轮廓。
“庚叔，明日让人把府上的芙蓉和兰花都移走，换成海棠。”元商略一顿，复又道：“再给王妃置办四季的新衣，样式按王妃的喜好来吧。”
庚叔愣了片刻，待回过神时元商已不见了踪影。芙蓉和兰花，庚叔怎会不知，那些都是二公主爱的东西。这么多年，公子你真的放下了吗？
庚叔望着远处斑斓的光影，一双不复往日清亮的眼中藏着无数暗涌的情绪。
